“那,吴小姐,既然讲求人人平等,我们对您的要求自然也与男子一般。请问你做过什么类型的服务工作?”
这个英国男人再度发问,放出了第二把飞刀。
“扫地、擦桌子我都能干!”我拍拍胸脯道。
对方眉头一皱,“我想您大概没听清楚我的问题。请问您在哪里服务过,有相关经验?比如租界还是……?”
“很抱歉,我没从事过。”
“那西餐呢?法餐?意餐?面包或是糕点?”
“对不起,如果说餐饮方面,我也没有什么经验。”
前方四位评委明显不悦起来,脸色似乎在说,感情这妹子来这谈完权利法案,接着就是打酱油啊,这是砸场子的节奏吗?
老外明显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道:“那请问您会什么呢?”
“如果一定要说经验,我英文还不错,数学、物理、化学都涉猎过。”
“请问,您觉得服务生的简单工作,用得上您流利的语言和渊博的知识吗?他们只需要知道,清扫这种简简单单的词就可以了。”英国男子已经抬起胳膊,示意旁边的仆从把我带出去。
不行,不行,把我送出去,对那些官兵而言正好得来全不费功夫啊!正因为此处有人把守,而且是外国人的地盘,那几个官差才不敢轻举妄动。我出去那不是正好羊入虎口吗?
“会计呢,您船上一定需要一个会算账的伙计吧。我会把每日的收支给您捋得清清楚楚的!”
“不好意思,您期待的岗位已经有人接管了,来人,把吴小姐领出去吧。再带下一位。”
“等等,等等。我还有话说!”我伸长臂膀呼唤道,侍从已经开始把我往外拉了,“我干活不收工钱!只要一日三餐管饭,有住就行!”我大吼一声。
见几个人没反应,我已经被拽到大门口啊,不行不行,不能出去,“我还会唱歌、跳舞、弹钢琴啊!!!!!”我把着门框,恨不能自己是根门栓,就此把去路卡死。
“慢着!”英国人喝停侍从。
好机会,我心里暗道。只要不把我送出去,就有活着的希望。
“吴小姐,我很好奇,你为何分文不取都想来我船上工作?”
我愣住,怎么说呢,悲情剧?狗血剧?还是编个雷人剧?
锻炼能力?太假;增长经验?那也不能白干活不拿票子啊!逃婚的小姐?万一不受同情呢?
先是酝酿了下自己的情绪,然后娓娓道来:“我在教会学校的英文老师,史密斯太太是位非常慈祥的老人,她致力于传播欧洲的先进思潮到中国来,拯救危难的一代。在她的讲解中我们知道了英国成为了日不落帝国,知道了工业革命给欧洲带来的巨大变化,知道了闭关锁国的中国已经被先进科学远远甩在了背后。史密斯太太用她风趣的知识,传达给我们一个民主、和平、繁荣、昌盛的大英帝国,同时,也缔造了我们对于地球另一端的强大社会的无限向往。
这种向往推动我不顾一切地站到了这里,放弃所有经济利益的诱因,只为完成自己的一个心愿。如果能踏上前往英国的航程,学习到进步的科学知识,回来为祖国的建设贡献自己力所能及的力量,这便是此时此刻我的唯一心愿。”
在座的两位中国看管有些耐不住了,似是低头与英国人说了几句话。我私心想着,怎么着我大义凛然,一副要为国抛头颅洒热血的势气,你们良心上拒绝我,总是说不过去的。不过,我显然高估了这些英国先生的热血程度。
“吴小姐,我们为您的想法而感动。然而,很抱歉,我不是慈善家,没有必要做对我毫无益处的施舍。”
听到这里,我有种,费尽心血编的故事都是喂狗的心境,等待着对我的最终宣判。
“当然,我们的客轮也不是艺妓厅,头等舱的服务都是上流社会的有头面的工作,所以对服务生的要求也很严格,显然,您并不符合我们的标准。”
我揪着胸口想,这是要被枪毙了吗?
“但是,您刚才提到会弹钢琴是吗?”
“啊?是是是,我会弹钢琴!”我连忙应道,当年为了弹一曲给志田听,我可是练得没日没夜终成了演奏级水平,可惜没在他面前露一首。
“虽然我们的琴师因为身体有恙,这段时间不得不留在中国医治。但,如果您弹得不好,我们也不会勉强聘用您,降低整条船的服务水准。”
“当然,当然,什么曲子您随便点。我很擅长贝多芬的曲目,莫扎特的也还行。”
“我们从不仅凭说辞,就轻易判定一个人,那么请您到旁边的琴房,为我们即兴演奏一曲,以作测试。”
“没问题!”我紧随仆从,去了隔壁间。刚坐定,抬头一望,怎么一个听众都没来?
只见仆从哗地一下推开侧墙的隔板,我恍然大悟,原来中间是个可移动的木板墙,随时可以将两个大厅联通。
我闭上双眼,仔细回想了下琴谱,刹时抬手,便铿锵有力的按了下去。
《命运交响曲》在我指尖沉重的响起,仿佛哀叹着境遇的不公,仿佛低吟着落魄的心痛,又仿佛诉说着不幸的点滴,痛之处,琴键随指尖颤动,缓之处,心内如汩汩流水不得而控。
我忘情地弹奏,脑海中想起了死在怀中的了空,想起了暮色的逃亡,想起了志田为了挽救我,引开追兵最后深情的回望。他们都是我在乎也深爱的人,却为了我,或是死去或是行踪未卜,我心里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志田是否抱着必死的决心而保全我。
因为他最后一眼凝望,我已经全然明了。他没有打算活着回来!他把身上所有的铜板都给了我,把逃生的机会也推给了我!我多想冲上去阻止,却只能看到他迅速地消失在拐角的背影,他掺杂着痛苦、绝望和爱护的眼神,永远刻进了我的心。
我在命运交响曲中婉转的低回中,去寻找再度相遇的期待和希望;却在绝望、愤怒中,抒发痛苦与悲伤!
一曲终了,紧闭的双眼,泪水涟涟。
整个世界,安静地仿佛能听见水珠滴落的声音。沉默,长久的沉默。
我缓缓地睁开眼,艰难地收敛起自己的情绪。
“吴小姐,琴声很动人,您被录用了!”英国先生的用缓慢地打破了平静。
“请让我的大副乔治先生,稍后为您安排后续的登船事宜,请下一位!”他做了个抬手的姿势,我感激地鞠了个躬,就随引领的仆从去了一个装潢华美的休息室。
约莫过了两三个钟头,大门打开,一位金发碧眼的先生领了两位着黑色长袍的年轻人进到屋内.
“请问您是吴琼小姐吗?我是维京号的大副乔治.”他用流利的英文说道。
“是的,我是吴琼.非常高兴认识您,乔治先生.”我也同样回复。
“吴琼小姐,您的钢琴曲非常美妙,我想也因此,我们的船长大卫先生才决定为您增加一个额外指标,我身后的两位也是这次面试的优胜者,他们将是头等舱的服务生,而您,将负责在头等舱的西餐厅弹钢琴.”
“谢谢,我会尽我最大努力把工作做好的.”
“当然,我相信你不会给我们添麻烦的.你的工作时间是早上7点-10点,中午12点-17点,晚上19点-23点.住在船头的三等舱女士区,上班时间请带着这个标牌提前到头等舱来.”
“是的,先生.”
“对了,今晚准备准备,凌晨一点开船.”
“什么,凌晨一点?”
“您难道没看我们的招聘公告吗?上面写清楚,请携带好全部行李,一经聘用,当天即可上岗.”
“噢,天啊!”
“当然,如果您还没想清楚,或者并没有获得家人的许可,那么我可以马上告诉船长,您做出了放弃的选择?”
“不不不,等等,可我……没带衣服和行李……”
“吴小姐,恕我直言,您的工作服都是船舱发给的,事实上,你几乎不需要带任何行李。我们一日三餐也是船上负责,你只需要跟我们签好服务协议,这是本段航程的合同,抵达目的港后,会签署下一段航程的。”
乔治先生递给我一份全英的合同,我稀里糊涂地就签字画押了。乔治先生优雅地走出去,侍从关上了大门。我手里捏着这份卖身契发呆,五天后我无法赴约了,志田找回来怎么办?不行,我得回去做个记号,即使没有回去,我也得告诉他我的行踪。
其实,逃上船确实是最安全的方式。一来这是艘外国客轮,出了什么事都是英国人说了算,二来,我一旦上船,官兵肯定无法找到我的踪迹了,自然也就保住了小命。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把这个消息传递给志田。
领用了船舱的工作服,乔装了打扮,恢复女装,等天色一暗,我便混入人群,平静地走出大厅。
门外有两三个官兵人盯着进进出出大楼的人员,我想此刻自己遮住的半边脸不足以让他们一眼识破,偷偷溜回约定的弄堂,在墙边用卵石刻下了几个英文字母:vsl–vikingtou.k
只要他回来看到,一定会明白,也一定会给我留下记号的。夜色弥漫,再一次回望这个弄堂,轻声道:“iwillbeba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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