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武节度使辖汴、宋、毫、颖四州,历来是关东联接东南的要道。不过这几年连年灾荒,又加上黄巢作乱烧杀抢掠,早已是饿莩遍野遍地荒凉。可就是这么个地方,忽然让我去做节度使也有些奇怪。只凭这几个月我参加了围剿黄巢吗?身边的几个部将也无不疑惑,胡真进言道,
军使新晋封固然可贺,只是这时机,莫不是与那个黄贼败走的传言有关?
经他一说,我想起来了。现在黄巢败相已显,只差给他最后一击,早闻军中传黄巢若不死而败逃,必奔走洛阳,而在潼关、河中、河阳这条路上有各藩重兵,黄巢必不敢走,他极有可能走的是出蓝田关,过商山至商州,再穿过忠武军辖区陈州许州往西北,那陈州刺史赵犨在几年前就励兵秣马,严防的不就是黄巢败退后的袭击吗?而陈州往北不远就是宣武治所汴州。
看来这个传言朝廷的掌权派是十分相信,他们认为有那大把的乌合之众在,把黄巢消灭在长安的可能性很小,所以他们要做好他败逃后的准备,还不能在离长安太近的蓝田关、商州搞阻截,目的就是要把他赶出长安,只要他离开长安滚的越远越好。
这个时候让我去做宣武军节度使,而且还要在收复长安后赴任,那不就是让我再到长安以外继续和黄巢干仗吗?这种擦**的活儿看来非我这个半道降唐的草寇莫属了。他们很清楚我绝对不会像其他人一样,不愿去可以闹个兵变,你中央朝廷也拿我没办法。以我的身份,我不敢也不会吐半个“不”字。至于以我这几百人能不能在长安之外把黄巢干死,那就要全凭我的造化了。我若把黄巢灭了更好,黄巢把我灭了,朝廷也不会以此为意,反正是个根源不正的降将!
既然这样,很好,宣武虽遍地荒凉但也是个不小的地盘,强似在同州无地无权!既给我宣武节度使的官职,那就是说宣武这个地方姓朱了,我要让你们看看我是怎么活下来的!
收复长安的日子终于到了。
黄巢困兽犹斗,依然派兵到渭桥企图阻拦唐军。他虽是死性的人,可也不至于要跟我们血战到底,他这是要逃跑吧?渭桥这些兵好道是在给他争取时间。好吧,就让你跑,估计李克用的铁骑也不会放过你,定要把你追上踩烂!
渭桥阻截战,齐军三战三败,一退再退,终于看到长安城墙了。我看着李克用的沙陀兵从光泰门蜂涌而入,我也领人赶紧跟上。
远远地已看到大明宫方向有火光映出来,坏了,黄巢肯定已经逃了!赶到近前,大明宫已处在火海之中,整个长安城一片混乱,鬼哭狼嚎。李克用见此情景,又向沙陀军发出讯号,绕过大明宫,往城东南向黄巢追去。
我跟在后面心想,总算快要结束了,追上黄巢送他去见阎王,便不用到汴州时受这老贼的祸害了!
谁知黄巢在逃,毕竟怕死,居然用起了当年对付张璘的那一招:拿钱买命。不过事出紧急,没工夫给李克用送信了,只把些金银辎重沿途丢下。他情急之下还是号准了沙陀军的脉,这些如狼似虎的沙陀军苦惯了,没享受过什么正规军晌,平常也是靠抢过日子,眼见路上这许多财宝,如何不动心?铁骑就这样被绊住了,嗜财如命的沙陀军只顾在路上哄抢,黄巢的队伍已然逃远。我带出来的这几百人本想亲眼看到黄巢完蛋,没想到却是如此结局。我要去追吗?旁边的朱珍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悄言道,
军使,不可贸然追击,贼军还有十几万,我等若追,他在落魄至极必然拼命,杀不了他反倒赔进兄弟们去,从长计议为上。
就这样,身后是火光冲天混乱已极的长安城,眼前是乱哄哄的沙陀军,远处眼看黄巢贼军没入商山方向而消失。
一切都像早已安排好了。
黄巢过了商州后先是袭击了蔡州,蔡州不敌,奉**节度使秦宗权投降了贼军,并和贼军一起往陈州杀去。
赵犨的准备终于等来了派上用场的那一天。在陈州北一举歼灭了来犯的孟楷贼军,最主要的赵犨把孟楷俘获后又干脆把他砍头示众。这就是摆明了要跟黄巢势不两立。
这赵犨出身武将名门,世代忠唐,自然是对贼军恨之入骨。只不过他这么一来对陈州就说不上是福是祸了。因为孟楷跟随黄巢多年,是黄巢除尚让外的头号亲信,现在却死于赵犨之手,黄巢岂能善罢?就算十几万人豁出去不往洛阳走了,也要找赵犨报仇雪恨。
于是从长安拉出来的贼军疯狂地把陈州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起来,而且黄巢还在陈州城外扎起了几百里的大营住下,看来不把陈州捣烂,他也绝不会拔营滚蛋。
听到这个消息时,我又接到了朝廷催我奉节钺赴任的诏令。果然如此,黄巢总算被赶出长安,在朝廷的料想中跑到陈州继续作乱,而我这时就该去汴州赴任了。同州府上上下下进进出出已经在准备离开了。院中绿意盎然,而我要去的汴州又有几分生机呢?
陈州若顶不住,汴州就得遭秧,到那时便是反贼黄巢与降将朱全忠之间的一场好戏。黄巢若死,祸乱则平;朱全忠若死,反正汴州已是不毛之地,朝廷的损失也不会增加,再让附近藩镇平乱即可。
我不由地要佩服这个极妙的决策了,如此好计恐怕不出那田都统左右吧。正想着,身后传来了惠儿的声音,
夫君,俱已收拾妥当了。
嗯,好。我回头应着。
她走近看着我,伸出纤纤手指抚了一下我的眉宇,道
夫君还在忧虑汴州之行吗?
惠儿,我本想投了朝廷便有个安乐日子与你过,不想还要让你跟我到那凶险未知的汴州,我……
夫君!惠儿打断我道,自从夫君受了宣武节使便不得展顔,其实想来,夫君新入李唐根基未稳,朝廷如此安排虽有轻疑夫君之嫌,但也在情理之中。况圣命不可违,夫君倒不如释怀,一无是处之地却正好建功立业。夫君沙场骁将,岂不闻“投之亡地而后存,陷之死地而后生”?君在同州得到的一切,难道是承自祖上吗?现如今倒好在已有节使之封,以君之才必能实至名归。
惠儿,你所说的我也想过。宣武是朝廷给我的,不管汴州是个什么地方,我也要在那儿扎下根来,否则黄贼也罢,周围强藩也罢,只能任人宰割。只是前番虽有增益,尚还是不足千人的兵力,而黄贼势众,若陈州不保,汴州恐怕也难以自保啊,到时岂不是步了陈州后尘?
陈州汴州,唇亡齿寒。夫君为何要坐等贼人打上门来?何不先下手为强!
你是说我出兵陈州?
正是,妾在宋州闺中时,先父也曾将妾如男儿教养,时常听先父提起赵犨将军,其世为忠良,精于弓马,善于排兵布阵。自贼据长安,赵将军便做足了御敌的准备,贼以势众围了陈州却数攻不下,可知赵将军谋略之深。可现在诸藩拥兵自保,陈州孤立无援,此时夫君若能援兵陈州,与赵将军里外夹击剿贼,早日解了陈州之围,一则免了汴州战火,二则有了战功可坐实节使之名,朝廷便不会再小觑了夫君,三则还可结交了赵将军,夫君前程便多一份依靠。君以为如何?
听了惠儿一番话,我良久没有言语。惠儿之计虽然周全,可关键是以我的兵力主动出击,如何跟赵犨配合成夹击之势?可事到如今思来想去,确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惠儿说的没错,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至于兵力,那就有有多大兵力打多大的仗,以我之力虽不能剿灭黄巢,但他的部下我还算是了解,这也算得上是“知已知彼”,把黄巢的脚指头手指头打折几个还是有把握的。总之他就是不灭,也要把他压制在陈州,不能让他再流窜到汴州去!
当下决心已定,计议已成,同州府上下千人便往汴州而去。
汴州比想像中还要惨。正值盛夏,原本的大唐产粮盛地现在却满眼赤地,阳光白花花地照下来刺得眼睛生疼。树上也只有星星点点的绿色,树皮都被扒了个精光。进入汴州地界走了几十里路还没见到一个当地人。汴州城池倒是坚固宽广,然而刺史府内是破败不堪,只有几个参事在,因为早先的宣武节使即汴州刺史因黄巢据长安之乱和藩镇之间说不清的乱七八糟的关系,已有一段时间的空缺。
当下把带来的人马安顿完毕,便安排府中参事去颖州、宋州、毫州能调粮的地方调粮。然后着人去各处发布文告,召集流民灾民,命府中各参事,押衙,司马,判官,推官等等人,不管你原来是干什么的,现在统统给我出去,带着召集来的流民灾民修堤堰刨沟渠打井眼,而且要快,因为现在种粟种稻已然有些晚了,具备条件的马上播种。
一时间,整个汴州城热闹起来,田地里有了人烟生气,只等着这一季可打得下粮食来。
这里一边忙活着,我也没有忘记陈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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