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腊月二十五,才全部收兵回到汴州。惠儿早就准备了年关犒劳,又忙着分发完毕,各将各部早就归心似箭,仅设了必要的轮流城防哨岗,兵士将领有家的匆匆回归,没家可回的,惠儿又安排人另备了东西到兵营安抚过年。我见惠儿将里外之事做的件件妥贴,本来累的要死的心绪也轻松了。
除夕年夜饭,虽只有我和惠儿,还有友裕、友恭、友文三个义子一家五口,却在惠儿的操办下倒也其乐融融。她给义儿们都换上了新衣,自己也打扮一新,还劝我也换上她刚做的袍衫。满满一桌子菜,虽无甚山珍海味,却也看出惠儿是着实用心了的。想来刚到汴州时家里家外都那么艰难,这不过还不到一年的时日,惠儿就操持地如此井井有序。我看着她有些消瘦的脸庞,不仅万分疼惜。埋在心底里的那个亳州私子的事,此刻更让我愧疚。年前那女人又捎话来要钱,说要过年了,肚子里的孩子也大了,用度必得要多。她要多少,我就给她多少,还是怕她生事。给她的钱还是让惠儿从家里的帐上支出来的,只说我有用处。惠儿见是我用犹怕不够,还从别处又省了些出来送去军中。想想这些,我在惠儿面前就心虚胆怯,不敢想像将来有一天她要是知道了这一切会怎么样。
三个义儿都是半大小子,友裕十三岁,友恭和友文都是十一岁,俱是前几年我收养过来的兵士遗孤。他们在饭桌上围着惠儿说这说那,个个高兴。他们虽称惠儿“母亲”,惠儿却只比友文年长十岁,说是个姐姐也不为过。友裕在说前几日他和军中将领子弟比箭拿了头筹;友恭又问惠儿他养的麻雀这几日总不太吃食该怎么办;友文也在大谈他做的诗文先生是如何评的,还有他提的问题先生居然答不上来还训他胡思乱想。惠儿满面喜色,给他们夹菜添汤,或耐心细听,或笑语连珠。我心想自从惠儿到了这个家,与三个义儿处了一年多,向来对他们就如亲生孩子般照顾,难怪他们与惠儿如此亲近。这个家里有了惠儿,无论多难都让她撑了过来,里里外外都顺了,得妻贤良如是,忙碌的惠儿在我眼里愈发秀美,愈发让人怜惜。
守完岁回到卧房,惠儿端上洗漱的水来要给我洗脸,我拿过她手里的巾帕,笑道,
我自已来,你也够累了,先去躺下歇歇。以后在家别只照顾那三个小子,也得顾着自个儿,我看你都瘦了!
惠儿笑了笑,坐到床上道,
家里事多嘛,没办法,熬过去就好了。倒是夫君你,整日在外行军,吃不好喝不好,又刀枪无眼的,才让人担心。
没事,我命大。再说了,赵犨将军已经上了求援奏章,不出意外的话过了年朝廷还会让李克用来。不管怎么说,他一来给黄贼来记狠的,这日子就能好过些了。
真的?那样的话,沙陀军来,这几镇也能喘口气了。这么长时间夫君总在外调兵,到时候也能多在家呆些日子了吧?
我放下巾帕,走过去坐到惠儿身边揽住她,笑道,
我不在家想我了吗?以后啊,不管怎样,我常回来好吗?就冲那三个小子跟你都那么亲了,反而跟我有些生分,我也得常回来啊。
惠儿笑道,
他们三个都是很不错的孩子,各有所长,讨人喜欢。我有时候想将来咱们的亲生孩子也跟他们似的聪明,该有多好啊。
“亲生孩子”几个字触动了我的隐秘,我顿了一下,忙道,
当然了,有惠儿这么聪明的娘,孩子当然也聪明……
惠儿忽然靠在我怀里,双臂环绕着我的腰际,轻声说道,
夫君一直很想有个孩子,又怕我身体没好是吗?自从那个孩子掉了,你一直让我养身体,这……都一年了……其实我已经好了。我,上个月还去城里最好的回春堂看过了呢,医生都说我已经没事了,只叫我多吃点好的。我想……我可以……我知道夫君疼着我,不过我可以再有个孩子了,也想让夫君早点儿有孩子……
惠儿越说声音越低,她慢慢抬起头来,一双美目正含情望我。那目光多情而又热切,我竟不太敢看她。惠儿单纯地以为这么长时间以来我在顾惜她的身体才故意疏远她,殊不知我是因为另一个女人的肚子里有了我的孩子,我想不清该如何面对她,心中有愧才借着不断外出征战避着她。她想的是生个孩子满足我的心愿,我却如做了贼的似的在她纯净的眼神和情谊中无地自容。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只抱了抱她,脸颊贴着她的长发,道,
惠儿,我是总担心你身子弱,也是,到了汴州,就没歇过一歇,你也跟着我遭罪,我……我还从没有这么累的时候。以后我常回来吧。其实孩子的事……不急,真的,你也不要那么累,等养好了……
真的好了,夫君,跟你说呀……这好几个月的月信都很准,我自己有数的……
惠儿声音低柔,紧紧地靠在我胸前。她脸颊女敕白,粉唇润泽,黑黑的水眸半阖着,身上散发着清香。
我本害怕再将孩子的话头继续下去,起码是今晚别再提了。可是惠儿那么一心情深,我揽着那柔软的身子,不能拒绝她,更不该拒绝,即便我累了,即便那愧疚一直压在我心头……
本应难舍难分的缠绵却没有最后的释放便不了了之。与惠儿入港,却又不自觉地回味起柳五儿那些极富经验的**之技,想到了那女人,就想到了那个不明不白的孩子,当那些念头再面对惠儿如玉般无暇的面孔和身体时,巨大的自责和羞愧击倒了我。我用不上力了,只得从惠儿身体里狼狈退出。
惠儿看着我,我却不敢看她。只给她盖好被,一下子吹熄了灯烛。只说了一句:
睡吧,惠儿,太累了。
我背对着惠儿,满心纷乱,迟迟睡不着。很久了,我听到身后的她一声轻叹。
转过年的中和四年的二月,我得到消息,原先的东北行营都统李克用,现在已因逐贼出长安之功而取代郑从谠成为河东节度使,并拜检校司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已从太原出发往河南来了,目的是解陈州之围,彻底消灭黄巢贼军。
李克用的沙陀军能来给黄巢一记狠的,那倒是好,省得我等兵力不足却苦战不已,把这一窝祸害端掉就不必耗许多兵力物力。可是,那是好几万沙陀军啊,待剿灭了黄巢,他们还愿离开中原之地吗?到时候不又是另一个麻烦?
只是现如今也没别的办法,朝廷诏命如此,来就来吧,先合力把黄巢干掉再说!
李克用还没到,有探马来报,黄巢的“瓦子寨”似有异动,尚让偏将李唐宾正领兵往汴州城方向而来。真是不知死活,打上了汴州的主意。那李唐宾我是认识的,倒是一员勇将,虽是尚让手下,可依我看来其勇谋皆在尚让之上。奈何他如此执迷不悟?罢了,领兵出城去会他一会!
一直迎到尉氏,终于看到了贼军。为首的正是李唐宾,还有个王虔裕,也是尚让偏将。对方乌压压一片,到少上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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