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派人密切注意李克用的动静,而我在惴惴不安中等了几天后得知,李克用大军已经许州北返河东。
我没等来他找我厮杀,只等来他的一封信。满纸上斥责痛骂,信上最后要我给出个解释,不然他就要上奏朝廷,让朝廷来公论此事。
按李克用的脾气,此刻应该兵围汴州才是,这肯定是有人给他出主意了。他率几万大军南下是来剿贼的,现在若是攻起了汴州,恐怕天下有一多半不明就里的人就会说他假途灭虢,到时候朝廷也难辨是非,反正他觊觎中原与其他藩镇操戈的事不是没干过,这次他若兵犯汴州还真不好说。况且他远来之兵,粮草不继,听说他曾向许州借粮,许州没借给他。他也不是不想打汴州,而是想一打便能灭掉我。不在自己地盘上,他只得暂且忍这口气了。
可也不能就这么轻易走掉,所以现在他向我要说法,不然就要让朝廷来公论。这走的完全是正路子,倒让我有些犯难。我说什么?说什么他都不会信,向朝廷上奏是定了。他现在可是剿贼第一功臣,朝廷若为他认真追究,那我……
看着信上那些张牙舞爪的字,如同又见李克用那张狂妄的脸,去你的独眼龙!我朱全忠怕什么?杀的就是你李克用,结梁子又怎样?这个梁子我和李克用早不结晚也得结!让朝廷公论?告状去吧!李克用是大唐功臣我就不是吗?打仗只知发号施令拿不出一文钱一个人的朝廷,又能拿我怎样?我可是在为大唐剿贼,黄巢是完了,可还有个秦宗权,这秦宗权还强似黄巢,朝廷的小皇帝若想坐安稳,就看着办吧。
把恐惧和不安抛开,我反而心中更坦然。但回信可不能照我所想写,明知李克用不信,但样子还是要做的。解释嘛,那只能往死人头上推了。遂吩咐人给李克用回信道,
前夕之变,某实不知。实是杨彦洪与人合谋欲图李公。至于何人主使,杨贼拒不供认,某已将其正法。李公无恙,某亦心下慰然。望李公谅察!
信发出去之后很多天没再有动静。一天天热起来,转眼到了六月,东去的探马来报,收降了了尚让的时溥,听说李克用追杀黄巢未果后,便起兵到兖州接着把黄巢赶到了泰山狼虎谷,从林言手里得到了黄巢首级。时溥捡了个便宜,手刃黄巢,去京城进献首级的功劳竟成了他的!但不管怎样,黄巢终于死了,自打到了汴州,做的头等要事便是早日取了黄巢狗命好得安生,一年半了,外出打杀成了家常便饭。直到此刻,我才如同卸下了一副重担。时溥抢了头功跟黄巢完蛋比起来也算不得什么,只给时溥记上这一笔,日后他老实便罢,若还有不老实想骑在我头上,再收拾他不妨。
虽说还有秦宗权在中原继续作恶未除,但毕竟恶敌去了一半,再抛却李克用的事不说,我到底可以在家清静休息了。连日里宴请诸将,分发犒赏,想来却是到汴州后军中上下第一次这么放松。
那日午后微醺,正欲小睡,朱珍却急火火地来见我。其时我正在前厅的小侧堂里躺着,天气炎热开着房门,他却不经侍卫径直闯进来,将我从塌上晃起来。我一看他那急燥样,不禁烦斥道,
你干甚!不是掉脑袋的事就别说!
只听朱珍笑了几声才道,
哥,掉脑袋的事兄弟扛着,我可是给你送喜讯来了,你可别不领情!
什么喜讯?秦宗权也死了?
我眼也未睁地问。
哥真是……净想这些吗?
朱珍忽然趴到我耳边道,
恭喜哥了!亳州那边来了话儿,你有儿子了!
闻言我一下子坐起,瞪着朱珍道,
什么时候?
嗯?什么时候生的吗?五天之前。听说好得很,母子平安。
半晌我才不由地笑了。虽然那不是我盼望中的孩子,但毕竟是我的亲儿子,是第一个而且目前是唯一亲生的儿子。朱珍也笑道,
哥,高兴了吧?那边说让你起个名儿……
好!起个名儿,叫什么……
我心里欢喜,随即一想又道,
就先叫“遥喜”吧!
遥喜?
朱珍挠挠头,接着道,
虽说俗了些,做个小字倒也好叫。大名再想就是了。不过,这儿子也生下来了,哥打算怎么办?
我还沉浸在有了儿子的喜悦里,并没在意朱珍在说什么,听他说话只看着他。于是他凑近我加重语气道,
高兴归高兴,可哥也别只顾着高兴!我是说一是亳州那边问她们母子要如何归置,说是哥曾经说过生了孩子再做安排的;二是嫂子还什么也不知道,哥打算一直瞒着吗?
朱珍一下子问住我了,刚才的喜悦被一冲而散。他说的第一个问题本不算什么,可是却牵扯到第二个问题。惠儿!我该怎样面对她?那个孩子的事一直不清不楚地拖着,可现在还能继续瞒下去吗?我一时乱了心绪,只道,
我不知道,就让她们在亳州……唉,算了,你有主意吗?
朱珍咧了咧嘴,道,
你别不知道啊,哥想让她们继续在毫州呆着?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那个柳五儿精着呢,她可说了,这边要是一直没个说头,她可就抱着孩子直接找来了。你忘了她是做什么的了?她可干的出来,到时候嫂子还能不知道?哥对嫂子好,可你想过是你自己告诉她好些,还是她亲眼见了才知道好些?
那,那女人想要什么说头?
她嘛,无非就是让你纳了她……
这不行!我纳个做妓的?再说我跟惠儿说过不纳妾!
可这个做妓的给你生了儿子了!哥啊,你跟嫂子再好成一块不能分,这外头女人生的儿子你不也有了嘛,还说那些有用吗?再说纳个妾有什么大不了的,嫂子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你好好跟她说说不就得了!
毕竟还是对惠儿有着深深的顾忌,虽有朱珍如此说,我还是下不了决心,拿不定主意。一腔烦燥出了府邸,拽过马匹,一路狂奔出城外,转到太阳下山才回来。暑热依旧没有褪,我却在慢慢说服自己,惠儿在我心里是无可替代,我不能失去她,可亲儿子也不能放在外面不管不要。要不就跟惠儿说吧,她要怪怨我也没办法,只能以后加倍对她好。可是我又实在不想面对面地对惠儿说这件事,我想到了庞师古。惠儿一直很尊重庞师古,他的夫人又跟惠儿很谈得来,而且在亳州时庞师古是知道柳五儿的,他当时虽未明说,但我听出来他是想提醒我不可弄个军妓日日在帐中,只是我当时并不将他的话当回事。但是后来去陈州南边调防,我安排他早走了几日,所以那女人怀孕之事他并不知。
再没有好办法了,我到庞师古家中,将此事对他一讲,请他让他夫人去跟惠儿说。庞师古看了我半晌,才道,
兄弟啊,本来这事放别人身上也不是个事,只是弟妹她,是你喜欢了多年又费了心思聘到的,她人又那么好,你也难免不想让她难堪。其实在亳州我真想说你来着……但是又,都是朱珍挑的头!唉,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你放心,我定让你嫂子去就是了。
庞师古几句话让我更加如芒在背,只道,
庞大哥,你让嫂子说的时候别,别太直接,多替我安慰安慰。
庞师古看看我,苦笑道,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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