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对峙了一日,那秦贼竟缩在营中不见动静。既找上门来要打又不干脆动手,还等什么?我把几路援军头领招集到帐中商议,众人一致同意明日一早齐攻秦贼。地点定在汴州城北的边孝村,因那秦宗权自郑州来就先驻扎在原张眰的营寨,边孝村成了他们的大本营,只要把他打垮了,其他的贼营不过是秋风落叶。
初九日一早,四路大军同时开到边孝村,把敌营团团转住,激战开始了。这边几路联军奋勇向前,你砍我追,那边也冒死抵挡,东窜西突。整个边孝村乌烟瘴气,不是尸体就是已杀红了眼的人。贼兵擂鼓进军鸣金收兵好几次,反反复复直打了五六个时辰。日暮西沉,贼军收兵再不出战。沉沉暮色里,尽是横七竖八摞上加摞的两三万贼兵的尸首。
这边联军伤亡虽不重,但也已疲惫不堪,遂各路收兵回归大营。路上我打开了临出城时敬翔给我的一封信,当时他说若边孝村得胜归营,再启封此信。
只见信上只写着几句话:
郡王归营剩勇尤猛,鼓乐犒师贼必不备,袭寇穷追一举可灭。
读罢此信,我心内大喜,正是如此,今日便一鼓作气灭了秦贼!我在大帐内设了酒宴,主要是招待朱瑄朱谨兄弟。此前我已遣庞师古回城,让城内鼓乐队来营中助兴,又让庞师古拿我的令牌调守城的葛从周部出城待命。
今日贼兵虽损失惨重,可他们依然固守边孝村,说不定明日就会从别处调援兵来,到时候岂不是又要费兵费力大动干戈?敬翔说的对,不如我今晚给他们再补上一刀,他等定想不到打了整整一个白日,晚上我还会偷袭。让鼓乐队来,热热闹闹地奏乐给秦贼听,好让他们更放心地睡。此事不宜声张,也不必劳烦援军,只叫葛从周来,千余骑兵端掉贼寨!
席间我只管劝酒,自己却没有多喝,朱瑄朱谨、胡真及他们的部将就着鼓乐之声放量豪饮,他们本是海量之人,这平常的酒倒是越喝越兴奋。酒至半酣,侍从进来对我俯耳道,
郡王,葛帅已经到了,现帐外等候。
闻言,我随即起身举杯道,
诸位兄弟,今日得蒙惠施援手,朱某没齿难忘。来,先将这杯干了,待剿灭秦贼,朱某定当再与诸位痛饮!
众人纷纷举杯一饮而尽。我没有再坐下,只道,
诸位且请随意,朱某更衣去来,先失陪了!
出得帐来,飞身上马,远处一队骑兵列队在汴河岸边,正是葛从周人马。我纵马上前交待了葛从周几句,遂一起向边孝村疾驰而去。
到了边孝村依然听得到我营中的鼓乐声传来,贼营寂静,白天的狼藉仍然满地。这伙贼人竟也不打扫战场就先蒙头大睡了。
一阵铺天盖地的明火箭飞向敌营,贼营内顿时火光冲天,乱成一团。铁骑随之冲杀上前,白天已被打蔫了的贼兵果然没有半点防备,多半不及起身已丧了命。
厮杀正酣,汴城方向又有铁骑疾驰过来,正是朱瑄朱谨兄弟和胡真的队伍。来得正好!本来贼兵就已经不敌,又见这边新增人马,更是哭爹喊娘只顾逃命,半点抵抗不得。
一个时辰后边孝村的敌营全部拔掉,秦宗权和张眰仓惶带残众向西逃窜,又是郑州!真把郑州当自个儿家了,要知道郑州是我义成军的家当,岂容秦贼放肆!趁今晚杀人没够,给我追!
这一路边追边杀,直追到了郑州地界的武阳县,距边孝村少说九十里路。天已大亮,将士们人困马乏,到底还是让秦宗权跑进了郑州城。我怕他城内有伏军,遂传令收兵,回到汴州另派人赴郑州监视秦宗权。
紧接着战报又至,南郊的赵犨趁贼兵溃败西逃,连毁敌营六座,斩杀贼兵万余。
第二天,朱瑄朱谨见秦贼大败而去,汴州围解,就告辞领兵东归。回营后,却见惠儿派了人来给我送衣物,我便让他回去后告诉惠儿准备好厚礼,我好让人送到兖州郓州。
不几日,去郑州的探马来报,张眰率大军又向汴州卷土重来,不过不是从郑州来,而是蔡州。原来秦宗权和张眰在郑州城里没有多呆,而是将郑州城大肆抢掠后又放了一把火,退到了他们的老巢蔡州。
看来这秦宗权挨了这几次打后着实不服,必要跟我拼个你死我活。而且气急之人也成了失心疯,竟派了两战败将张眰复来。这就跟当初的黄老贼一样,屡派常败之将尚让做主帅,好像他比尚让本人更不相信尚让就打不了一个胜仗。
他以为我刚打大仗必然松懈,才马上又出兵汴州。不过是区区一个张眰,你秦宗权亲来,不也被我打得抱头鼠窜吗?
我让敬翔跟我同去封禅寺的后山,在那里远望得到秦贼的大军长蛇般正向汴州城游过来。敬翔见状,忽然笑道,
郡王,贼兵才刚大败,却又举兵折返,他这是想突袭汴州。岂不知他们这点伎俩在郡王面前根本不值一提。郡王何不教给他们怎样才叫突袭?
我恍然大悟,回去即召来朱珍,命他领千余骑兵从北门出发,向北绕道到秦贼大军的后面,然后就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既要让他们发觉,又不能跟他们面对面硬干。朱珍听我如此安排,遂问道,
哥哥既要突袭,为何要等秦贼发觉我等,何不冷不丁地就踹他们**?
不是这等说,秦贼势众,我们不可能所有主力都绕到他队伍后头,你只带千人,如何突袭得了几万大军?你只要让贼兵发现我们在后头,他等必以为我们要前后夹击,不敢再冒然向前。你等他们停军不前,就立即送信与我,切不可上前交战。我自有别的安排。
朱珍领命出城。没过几个时辰,朱珍侍卫回城了,言道贼兵发现我汴州兵在后,果不再前进,而是就地休整,埋锅造饭。
张眰果然上当了!我对来者道,
你速回去告诉朱都使,我即刻领兵出城埋伏在东丘乱葬岗,待贼兵起身,你们马上撤后,引贼兵追击,莫与其厮战,贼兵回身之时我就出击。
大队人马悄无声息地出城奔东丘。这东丘乱葬岗其实是好几个山丘相连,地形最适合伏击,本就高低起伏不平,大冢小冢相间,乱树杂草丛生,兵马埋伏其间根本看不出来。
这边刚安顿好,就有纷沓的铁骑声传来,朱珍引兵过来了,一边与追兵交战,一边向林中后退。
贼兵追击朱珍,队伍也拉开了距离,这时我向庞师古、葛从周、李唐宾几人发出了讯号,他们各率本部冲出,立时把贼兵的队伍截为几段。朱珍见此情景,复从林中冲出,杀了个回马枪。
此阵一出,贼兵明显乱了,有的慌忙迎战,有的不战而逃,整个东丘登时短兵相接,混战一片。
这就是张眰想跟我玩的突袭,可惜的是他没玩过我,千余骑兵的引诱没让他引起警惕,反而掉进了更大的圈套之中。他领来的几万人还没接近汴州城便做了东丘乱葬岗的新成员。
只是那张眰有一帮还拿得出手的亲兵,倒是拼着命护着他冲出了包围,朝来路逃奔而去。朱珍要追,被我止住了。算起来经此这几仗,秦贼的主力也消灭地差不多了,我倒要看看他这个光杆主帅如何回得了蔡州,还有那秦宗权拿什么再来找死。
话虽如此,想那秦宗权作恶多年,毕竟现在还盘距在蔡州,河南道西南的几个州还在他手中,如今他大败之际会做出什么垂死挣扎的举动来也很难说。所以我没有放松对蔡州军情的刺探和监视。汴州围困日久,终经几场恶战解了危急,军中上下将士疲惫,是该休整了。
驰马在回家的路上,正值初夏,天气睛好,我心里既放松又紧张。放松的是保住了汴州又消灭了秦贼主力;紧张的是回家要面对的人,惠儿她……,我想念她,不知道这两个月来她在家里是怎么过的。还有徐兰秀,算来那身孕也有三个月了,她又如何?母亲呢?她盼望的事有了着落应该高兴了……
正胡思乱想间,家门近在眼前。我看到惠儿领了两个孩子正在向我张望。我急奔过去跳下马,惠儿迎上来,期盼的眼神里闪着泪光,暖暖的笑容里只听她柔声道,
夫君可回来了!
我上前一下子将她拥在怀里,长吁一口气。连日来嗜血拼命带来的戾气和疲惫似乎随着这相拥都烟消云散了。半晌发现吟双和友珪都呆呆地仰着小脸儿看着我俩,我和惠儿都笑了,她抱起友珪,我一只手抱起吟双,另一只手重新揽过惠儿,四个人紧紧地凑到一起,温情融融。
这时从门里传出一个声音:
郡王!你怎么才回来呀,都不想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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