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门前有几个正要解马休息的侍卫,在他们惊愕的目光里,我闯出门来不发一言搂马急奔。
出得城来直往北行,耳边只有狂乱的马蹄声。眼前一阵阵模糊,脸上湿凉一片,被风皲得生疼。满心里空落无着,只有几个念头在紧紧捆着我:惠儿又有了我的孩子,可是我已经失去了她,她决绝如此带给我的是难以忍受的崩溃。
突然我感觉腾了空,恍惚间就被掀出了马背。跌落时腰背上一阵疼痛,我这才意识到刚才心思混乱,目中无物,手上也不知不觉中用错了力,结果马嘶扬蹄,把我掀了下来。我举目一看,这正在一个小树林里,还好我摔在一堆干柴上,虽有些疼,手脚却还活动自如。正待爬起来,几个侍卫已经赶到,赶忙上前扶起我又牵过马。我重新疾奔在去云水庵的路上,却已不似先前无知无觉。我不能还没见到惠儿就先垮了,我要好好地找到她,好好地把她带回来。
终于望见了山门。想到惠儿信佛,云水庵又是她一番善心重修的,这里对她来说并不是一般之地,我便没有贸然闯进去,叫侍卫们在山门下等,我自己进去,并且只在大门内一侧的香龛间里等待那个接待的女尼去找惠儿。那女尼去了好一阵儿才回来,却道郡夫人来此清修,不意再起尘世波澜,让我早回自珍。
惠儿不愿见我,我也想到了,只得再三求那女尼劝惠儿出来。可是两次三番的结果都一样,直到那女尼把庵里的主事空静师太领来了。空静合掌施礼,叹道,
郡夫人虽说极有佛性,却也尘缘深种。郡夫人刚来时,老尼也不是没劝过她,奈何她修行意决,我佛门弟子怎能拒之不受,只好请她客居于此。只是郡夫人说过,十月之后待身上的尘缘尽断,再求落发归牒。就在方才,老尼也去见过郡夫人了,她说既已修行不可有二意,请郡王自回。
闻言我心里凉了大半,可那个执念并没减退,仍对空静道,
那就请师太告诉她,要回也是我和她一起回,我在庵门外等她!
我坐在从山门延伸下去的石阶上,寂然等待。几个侍卫在离我不远的半山腰悠悠晃晃地喂着马,时不时地朝我张望一眼。山上很静,只有夹着寒凉的春风吹过树枝的轻啸声不时响起。
不知坐了多长时间,身上已感觉有些冷了。期间侍卫上来给我送水送吃的,我一口没动。那山门也有几次缝隙般的开合,有目光在探看外面的情形。
日暮西垂,天色暗了。终于庵门上有了响动,接着闪出了一人的空。有人从里面出来了,正是雁羽。我一下子站了起来,不顾腿酸脚麻正要上前,只见雁羽回身从门里招扶着惠儿出来了。
她穿着如女尼一般的素衣,散挽长发,没有一丝妆饰,脸庞见清瘦了,越发显得那双大眼睛伶仃可怜。自那天清晨离别后,没有一天不在想她,现在乍一见到,我只觉喉头发紧,眼里又不受控制地冲进了一股热气。她的目光已经落在我脸上,我几步抢过去,紧紧地将她抱住,脸颊埋进她的长发里。而她的身子一直僵着,虽然她没有推我也没有试图挣月兑。半晌,我听她说了两个字:
放开。
她的声音厌倦而冰冷,并且不容置疑。我想起那晚动粗伤了她,而这回是来求她跟我回去的,不自觉地压制了冲动,迟疑着放开了手臂。她随即后退了一步,目光投向远处,轻声道,
佛门修行之地,你总在这里不走算是怎样?我不想因为我扰了他人的清修,有什么话请快说,说完就请回吧。
闻言我顿了几顿,望着惠儿,似有很多话涌上了心头,却不知从何说起,只急急地道,
回家!惠儿,跟我回家!
她看了我一眼,只道,
我已将身舍佛家,还要回哪里?如果就是为这个,那就没必要再说下去,现在即请回!
她要转身走,我忙一把拉住她道,
惠儿!先跟我回家吧,你有不快,回家要怎样都行,别……别再这里,你不能在这里!
她停下,淡淡语道,
我来修行,就是要放下尘俗的爱恨。这里很好,清静,安心,不染尘埃……
不是!这不是你该呆的地方,你该在咱们的家里,你和我重新像以前一样好,再没有乱七八糟的事了!真的惠儿,我……
别再说了!五年情爱,已经错付了!你还要我搭上这一辈子?你走吧,别再来了,我已经跟你说了,从此两不相干!
什么两不相干!
我再也忍不住大叫起来。怒气和悲伤让我嘴角止不住地颤抖。我挡在她面前,大喊道,
你就这么固执,这么恨我!告诉你,你和我这辈子分不清!直到我死!两不相干?五年了,我们在一起,说丢就丢了!还有孩子,你也不要了?你,你怀的孩子,我们又要有孩子了,你敢说两不相干!你怀着孕,跟我怨恨,跟我离弃,孤零零躲到这山上来,我心疼!你不知道吗?
她望着我,眼泪已经成串滑落。突然她以手掩口,去到一边扶着一棵树慢慢落下了身子。本来在一旁目瞪口呆的雁羽连忙过去轻拍她背,又转过头来对我道,
郡王还是别大声气地对夫人吧,夫人连日也吃不下饭,害喜重着呢!
闻言,我忙过去一把将已经闭上眼睛靠在树上的惠儿抱起来,雁羽见状道,
要不先送夫人回房里休息吧,她都没力气。
惠儿略睁了睁眼,低低地说了句:
放我下来。
我只对雁羽道,
走,你带路!
原来惠儿住在这庵里的一个小别院里,这间房子修起来应该是给远道来上香的客人预备休息的。我将惠儿安放在床上,给她盖上被子,坐在床边守着她。半晌听她轻轻地道,
走吧,天也晚了,你在这里不方便。
你不跟我走,我就一直在这儿,嫌我不方便,我就大门口睡觉去!
惠儿叹口气道,
你有很多事要做,不会一直在这儿。就忘了我吧,全都忘了!让我一个人干干净净过完这辈子。你现在觉得难受,过段时间就好了。不见了,就淡了,越来越淡……再说,你如今的地位,要什么样的女子不可以……等你有了新人,再想想今天都好笑了……
她的声音里满是虚弱和伤感,在我听来却心如刀割。我抓起她的手,只道,
不会了,惠儿,我只要你!不会再有别人,你怎么就是不信我了!
她忽然微微一笑,道,
“我只要你”,多好啊。自从,知道了友珪,再到你喜欢上了……那个女人,四年了,我就是靠你这句话撑下来的。那次跟你说了真相以后,我彻底累了,身心俱乏,不堪重负,不忍回首。你知道那种滋味么?我也明白你知道了那些事之后是真心留我的,但我很害怕,不知道这份真心会有多久,我怕不久的将来不得不再次承受那些……其实受不了的,我很没用,没有胆量再尝试了。所以,请你原谅我不敢再,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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