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会儿,才听母亲长叹一声,哭道,
三儿,你赶紧再去把她接回来!怀着孩子呐,你就这么把她放在外头?
我一听,那股悲伤串着无名怒火窜上来,不禁大叫道,
我去了!我一回来就去找她,她恨透我了不肯回来!我能怎么办?我已经动粗让她怀了孩子,再绑她回来?让她更恨我这个土匪!
我只顾朝母亲大声嚷嚷,根本没在意眼角又迸出了泪水。母亲一见却慌了,忙过来跷着脚给我擦泪,又将我抱着道,
三儿,别发火啊!为娘看你们这样,也是着急得不得了。想来想去,都是娘的错,要不是当初我让你要那个……哪会多出这些事来!你俩个还好着呢……你也别急了,我这两天准备准备,上山去接她回来!
闻言,我只得压下火道,
不用了,娘,您去也白搭,您不知道惠儿……再说路也远,您就不用管了,我还会去的!
母亲摇头叹息道,
都是我这个老不死没用的!我这是做了什么孽,把个好好的儿媳妇给撵走了,是我的错啊……
我已经疲乏得都安慰不了母亲了,只道,
娘,这段时间就累您多看顾两个孩子了。
我没理会母亲的连连答应,也没再说别的就匆匆离她而去。
时有探报又来,秦宗权见宣武大军撤走,又在蔡州纠集贼兵骚扰颖州边界。这次撤兵本就是不得已,要不然早就捣到秦贼老巢去了。没想到姓秦的不长记性更自不量力,又跑出来惹我。正一肚子阴郁邪火不得发,遂通令四州诸军加义成军上下和陈州,集结兵力,准备军粮,将再次南下誓要端掉那一窝秦贼。
各部行动起来,粮库那边来报,几番调用后军粮比预计仍紧张不少。我一边骂他们无能,命他们再去想办法征调,一边让总账房支出银子来,准备让押牙雷邺带着去向北边的邻居魏博军买粮和马匹。一时间,每天不是听诸将来报各州汇兵调集及兵力调配的情况,就是在城外加紧练兵。这还没什么,要命的是兵械库的人,粮库的人,总账房的人,像甩不掉的苍蝇,无论我走到哪里,总能被他们拿着各色单据和各种难题找到。尤其是总账房的人,因需银近万两,他们得从众多名目账上左支一些,右挪一些,小到十两的银子也要我的签章。几次后我彻底烦了,只让他们叫大账先生来,我要问问他是干什么吃的。那两个伙计一听,只道,
就是大账先生让我们来找郡王的,他说这般挪用众多,他万万做不了主,只怕日后有差,所以每一笔都必要郡王允许。
废你娘的狗屁话!老子又不是头一回出去打仗,拿钱买粮更不是头一回!以前你们怎么凑出银子来的?怎么不见你们来烦我!
那伙计忙接话道,
郡王息怒!我们也没办法,这几年军中各账俱是从无到有,夫人说过分毫来之不易,要求各账目往细处做,以备查缺补漏。这次银钱量大,所以需各账来回调剂衡平。再说以前夫人在,大小钱账她都有数,需要多少夫人都能做主,大账先生和我们只需遵夫人安排就是了。现在……夫人不在,只得就请郡王过目这些。
我瞪着那伙计,竟被他给噎住了。他说的没错,现在能拿出钱来买粮,不只是靠田租货运挣下的,还得惠儿安排有度,一点一点俭省下的。以前军中需要用钱,我只要说一声,惠儿总能及时准备好。我只管用的便宜,现在想来惠儿每次度支军中用度也是费了不少心力的。那种失去后的无助悲凉再次袭上心头,我只得对那伙计道,
夫人不是已经都交待给你们了吗?
是,是交待了所有账目,但是这种银钱调用非同小可,大账先生做不了主的,我们就更不能……
那伙计停了话,看了看我又问,
我们也知道郡王诸事繁多,那,那夫人,回乡祭祖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
闻言,我如同生生地被戳了一下,狠瞪着那伙计骂道,
滚!这是你问的!马上滚回去,把所有的都弄好,等我去一个一个签给你们!
说着,我将那一摞账单扔给那伙计扬长而去,不顾他已经吓得跪下。
我急急地走,就想避开这些烦事回家清静会儿,同时又在琢磨着近几天要再去一趟云水庵,就算不说回家的事,看看惠儿怎么样了,跟她说说话也好。没想到路过操练场时,又被朱珍叫住了,他说的事跟那伙计一样也是来戳我痛处的。
原来一月一次的将士特别安抚,上个月已经停了一次,跟军中通知说夫人有事不在,下月一起办。现在这个“下月”的日子又快到了,又在练兵准备出征之前,再停下去怕底下兵士生疑,军心不稳。只听朱珍道,
本来这个没有就没有了,但有了之后虽说花点钱,但也确实有用,不只是打住当时叛走天平的苗头,这大半年坚持下来,我听底下那帮人都道嫂子的好呐,道嫂子的好不就是念哥哥的恩嘛,人心啊,花这点钱也值了。只是,这个月……嫂子她,到底去哪儿了?怎么咱们从蔡州回来,她就已经回乡了?她家里不是没人了,怎么去这么久?是不是啊哥,我怎么听说……
我不想再听他一个接一个的问,头痛欲裂拔腿就走。朱珍还不散伙,仍追上我问道,
哥你忙什么?怎么回事你给个话啊,嫂子这月能来吗?她得来……
我猛得停下,回头瞪着他,恨声恨气地道,
你能别说了么!
朱珍被喝住了,过了一会儿才小声问道,
那个,嫂子……不是回乡吧,是有什么事?有人说她在城北庵里,她信佛上香也不用住那儿吧?是真的?
我不说话,不知道怎么跟朱珍说这些事,清楚知道前后的只有敬翔和张归霸,连两个义兄弟我都没跟他们说过。那种痛彻心扉我不想揭给任何人看,而且现在我没有办法让惠儿回来,上下左右全无着落。我沉在自己的愁绪里,直到眼前晃着朱珍的脸,他在叫我,并且大惊小怪:
哎,哥你这是,这是怎么说的……出什么事了!
我这才意识到,又有泪水不自觉地滑出眼角。这些天虽然繁忙,但一想到惠儿,或者别人一提到她,除非我不听下去赶紧走,否则我就会呆呆出神甚至流泪。我怎么会变成了这样?我忙将脸上抹了一把,只听朱珍又道,
哥是不是惹着嫂子了?那他们乱说的那些什么……你怎么不早说啊,早说我早就替你把嫂子请回来了!你忘了当初互不认识的时候还是我费尽口舌把她请到同州家里的,这说明她信我,你放心,我这就去城北……
你别去!
朱珍的话更勾起那些记忆变成的伤痛,而且现在不同当初,只有我不放弃地努力或许还有一线希望,更何况朱珍?我继续对朱珍道,
你不用去,这事只有我自己解决。这月的安抚照常,你去办吧。以后的……以后的再说!
我抛下这些话欲走,又一想朱珍一向好自作主张,万一他又不听我的去找惠儿,虽说是好心,可弄不好也会添乱。只得又道,
你不要去找她,她现在……身子不适,又在庵里,肯定不会见你。要去也是我去,你就做你的事吧。还有,你,你都听到些什么?
啊?就是……
算了!也不用说了。你要想知道,可以问敬翔,莫听别人胡言。知道了也别再出去说,记住了?
外头如此,家里更甚。每个物件都留着惠儿的痕迹。她的头饰衣服,她的筝,她那没绣完的花样子……都是些最平常的东西,现在却看着揪心,不知这些东西的主人还能不能再回来用它们。下人们见了我,神情也没几个自然的,凑起来嘀嘀咕咕,于是动不动就听王达在训人。也是啊,现在还有谁肯信惠儿回乡祭祖的话。而且我现在不想见到孩子,因为那次到母亲房里吃饭,吟双一见我就往外拽我,女敕声细语地喊“骑马找找娘”,友珪见状也凑上来跳着喊“娘做糕糕”。我不敢面对吟双那酷似惠儿的眉眼,不知所措,只由着她一个小孩儿将我拽出去。母亲和女乃娘忙过来将两个孩子哄进去,母亲又过来抹着眼泪跟我言道两个孩子都不似惠儿在时那样活泼,总吵着找娘,没办法只能哄他们说等我去接他们的娘。
没有惠儿,我的日子竟这样难以承受。那天去北城门外看练兵布阵,正好也没有接连不断的人来找我,我便登了马,只叫他们练着,自往北边去。因为想见惠儿的念头已如此强烈,一刻也不能耽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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