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敬翔说的那些话已隐隐超出了我和他之间应有的分寸,也清晰地感受到来自他切切而不敢露骨的爱护之意,忍着没掉的泪还是要在他面前滑落。他不说话了,慢慢地靠近我,轻轻抹去那些泪水。湿冷的脸颊被他捧在手掌里,很温暖,那种温暖突然就直达心里。我望着他,一点不想躲开那温暖,就像寒冷的人不想生生地躲离火炉一样。直到更大的暖流传遍全身,他有力而****的亲吻已经落在我唇上。
我没有回应他,软软的唇舌却在意乱迷茫中颤抖着接受。他的亲吻就像他的人,深情而温雅,跟以前来自丈夫的那种霸道掠夺的爱意不同。在那一吻里,心越来越乱,越来越沉迷。我知道不该跟他这样,就算是在新婚不久我一心一意帮丈夫安家立业之时而他却背我在外生了私子后,就算是他背情弃义与那个贱女人整日厮缠以致污辱指责我之后,我也不该跟另一个男人这样。除了男人总有那些权利外,还因为我并没有爱恋过这个正在给我越来越深入的亲吻的男人。我不想让他误会,却又不舍得干脆拒绝,我是有些喜欢他么?还是那颗心长久以来太寂寞,太孤单,太冷太干涸了么?
直到我感觉自己已经被他紧抱起来,腰身上已缠上了他的抚模,他那大有别于丈夫的气息猛得让我警觉,让我害怕,让我终于用力推开了他,从那危险的温情中挣月兑。我没再顾他惊愕而欲有所诉的眼神,慌忙逃离。我是太累了,本就想了断那一切就离开,再也不会顾暇其他的人和事,尤其是与之差点陷入不明不白的敬翔。
自从当众撇除污名的那一天,我没再见到敬翔。可是今天,在我来云水庵的第六十八天,在我名义上的丈夫出征后两天,他来了。他的到来肯定不同于前不久朱珍来,那我是不是要跟对待朱珍一样,不见?思来想去,是不该跟过去的人再有什么瓜葛了,遂叫雁羽去回复他。片刻,雁羽回来,交给我一张四折的纸,说敬先生没走,只写了这个给我。我展开一看,上写着:
惠心云月中,
润歌吟朦胧。
芳柳知寸草,
泽月映心红。
下面又有小字:一曲心事子,至今常怀叹。望卿一见终无悔!
那首诗竟有“惠润芳泽”的藏头。只有我用的帕子上有这四个字,当初也只有那个男人在同州遇到我之前,曾将有这四字的帕子珍藏了很久。现在想起来,已成了不忍再碰的伤怀。“惠润芳泽”说起来属于我和他,可是现在出现在了敬翔写来的这首五言诗里,这几年他在默默注视我几何?还有“心事子”,他的意思不言而明。这是一桩未斩断的尘缘,已决心身入空门,不可不去断,不可再误他。我折了那纸,对雁羽道,
就请敬先生去后堂禅房吧,我一会儿就去。
虽必须见他,却不能让敬翔到我住的“知著斋”,虽是修行之地,也不得不防人多眼杂惹出是非来。
我走进禅房的那一刻,那个身量颀长的男人站起来了,只投来深深的凝望。雁羽退出去掩上了门,我朝里走了两步,欲要开口,却见他几步抢到我面前,颤声道,
你,你……还好吗?
他离我那样近,那眼神里的担忧和温暖让我只得转了身,坐到一张椅上,故意用礼节跟他拉开距离,淡淡地道,
我很好,谢敬先生挂念。请坐吧。
他依然望着我,有些局促不安,却也迟疑着坐到了另一张椅上。我等待他说话,他却只看着我沉默着,半晌才道,
清减了许多,还说好……你不该来这里!你走的时候应该先去找我,你不是信得过我吗?我就不该信王达所说,直到他快回来了,我才知道你……要是我早知道,绝不会让你流落至此!
他的话让我不知该如何接答,只得道,
敬先生,我不是流落至此,是我情愿来的,余生只将此身许佛家,再不问红尘事。
不!你是……他负了你,你倒值得红颜伴青灯,自己埋葬自己!不值得,忘了过去,过你该过的日子!
敬先生,我不明白。在这里没有纷争痛苦,清心宁静,那么多人过得了这种日子,我怎么就过不得?这正是我以前求也求不来的……
你要过清心的日子,但不是在这儿!秀色空绝世,馨香为谁传?花信年华,都付于青灯庙庵,佛祖怎会这般无慈无悲!
他痛楚的目光注视着我,我有些心怯,低了头道,
我情愿这样,世间的情恨,我受不起了,苍苍霜雪覆心头,未到此境,你体会不到的……
我知道,我都知道!相信我,我是说……
他忽然停下话,看着我走过来坐到我身边,坚定而热烈地道,
把你心头霜雪交给我,跟我走!我和你去到一个他们都找不到的地方,我们在一起,“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过简简单单又安心的日子,好吗?
我惊异地看着他,他的眼神期盼而热切,这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敬翔。敬翔一向温文儒雅,聪敏有谋但不失持重老成,就算我猜到了他此来要说个什么意思,但我却绝没想到他会如此大胆直接。我只觉耳畔发热,手脚冰凉,忽地胸口逆气,忙掩口侧身。一杯热茶送到我面前,只听他俯身轻声道,
不舒服么?你现在正是需要照顾的时候,却在这儿孤苦度日。这段日子我都不能安心做事,总在想该待你如何。他去了滑州,我觉得我不能再等下去拖下去,我……
敬先生!
平复下刚才的逆气,我断然止住敬翔再说下去。也许是那三个字带着严厉,他立时有些愕然。见他如此,我稍缓了口气道,
敬先生今天来对我说这些,恕我愚钝,我万万没有想到。你不觉得这样太欠考虑吗?你让我跟你走,那么你告诉我,你是我的谁?我一向敬重钦佩你,但并非与你有过木桃琼瑶之情,你要我跟你隐居,先莫说隐到哪里去能断掉事后的纷扰,就说你为了一个并不爱你的人自毁前程,合适么?
闻言他垂了目光,半晌才道,
只要能让你好,我愿意去做。自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管不了自己了。这是我有生以来做的最找不到理据的一件事。以前你和他两情相悦,你是他的,我只在心里想,绝不敢打扰你半点儿。现在他那么伤你,你也已经离开他不打算再回头,为什么不另寻良人佳缘?我心里的你,如清荷一般,现在正值盛开,而不是在云水庵里早早枯萎。其实我想好了,他们都知道我老家在同州,却没有一个人知道我还承继了外祖家的老宅。在陕州乡下,偏僻却也宁静,我们可以去那里过安心日子。我强求不了你现在的心,但我会一意对你,绝不负情。记得“凤求凰”么?我只望“他日见许,慰我彷徨。愿言配德,携手相将”……答应我吧?
他没有如刚才一般有着直直的热切,却是娓娓道来,深情动意。自从离开生活了五年的家,我一直告诉自己要尽快忘了那一切,再不要记起以前的人和事,再孤苦再无依也是我今生的命,我要学着坦然接受。可是实际上,我心中何曾忘却过,何曾坦然过,何曾接受过而只不过是在忍受。我没有爱恋过身边的这个男人,更不会不计后果地答应而毁误他,可是他的话却融掉了我伪装在身上的坚冷,直指心中的脆弱,那不争气的泪水瞬间就滑落下来。
那泪水同样也让他错会了我的意思,他在慢慢靠近我,接着在我的脸颊上吻了一下。那一吻很轻,在我来说却如同遭了针扎,我忽地站起来直瞪着他,他也早有准备似的跟着站起,并且一把握起我的手道,
惠!答应我,我保证会做的很好,不会让你受一点儿苦,你不用担心……
敬先生!
我慌了,大声叫着,试图拿回手来,怎奈他抓得很牢,目光中又燃起的火焰似乎就要烤到我。我放弃跟他拼力气,只得冷下脸道,
我不想害你,你也不要逼着我害你,所以我什么都不会答应!“凤求凰”很好,可是我只想告诉你,你若执着,只能是“不得与飞”。你关心我,我很感激,可这不同于两情爱恋,答应你就是害你,就是既负你的情又毁你的前程!有负你的情义现在看来是一定的了,可你别让我再毁了你的一切做个罪人!你不明白么?怎么说我还是名份上的吴兴郡王夫人,我还怀着他的孩子,他杀伐决断不手软你不是不清楚,你这么做不怕招来祸患么?到时候你又能躲到哪里去!你一片真心却枉送了性命,叫我情何以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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