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画折叠好放于袖袋中,转手继续手中未完的工作。
回到仆役局已是午后时分,刚踏进院内便瞧见对面梅玉屋内挤满了人,不时还有哭声传出。我心一惊疑惑快步上前,挤开满满人群便瞧见满脸泪痕的心荷扑倒在梅玉床边,旁边站着一脸哀痛的雨珠,她抬头望见我,迈步朝我走来。
“发生什么事了?”我神色焦急问道。
“梅玉因受伤严重而引发伤寒,现在已昏迷不醒在这样下去恐怕性命堪虞。”雨珠神色哀痛的望向床上躺着的梅玉缓缓道。
“那为何不请大夫?这种情况就算我们在此也无能为力呀。”
雨珠听罢眸中浮细一层无赖“我们当然去了,但那些太医,不是说要给这位娘娘熬药,就是要给那位贵妃送药,哪有时间管我们的事。”
“什么叫没时间,他们分时是不想来。”满脸泪痕的心荷突得站起身,语气愤恨道。
“那也难怪了。”咏蝉端着一盆热水从屋外走进来“这宫里人都趋炎附势,哪个不想巴结权贵,远离麻烦,像我们这样什么也不是的宫女,他们哪有时间理会,反正在他们眼里我们命一文不值。”
说罢她将温热的巾帕覆于梅玉不断冒冷汗的额头之上,此时病得昏沉的梅玉突然睁开眼,迷蒙的眸子扫视了周围一圈,最后将目光定在咏蝉身上,她抬起惨白无力的手紧握住咏蝉的胳膊,黑眸蒙上一层水汽,嘴里喃喃道“咏蝉姐姐,我是不是快死了。”
咏蝉两眼泪光蹲,语气软慰道“傻瓜,你怎么会死呢你不死,你不会死的。”
“是吗?可是……我好难受……我全身都好痛……好痛。”泪水顺着她眼角滚落枕边,屋内众人也皆感伤的落下泪。我无力撇过头,心如万绞。人的生命真的好脆弱,明明前几天还好好的人,今个就变成这样而我们除了伤感跟同情之外什么也做不到。
当日晚间毅公公就以染病为由将梅玉移出了仆役局送到南宫的昭和院休养。听说那里关的都是受伤染病的宫女太监,根本无人照料,到了那里的人只有死路一条梅玉自是不想去,她挣扎着求毅公公,哭喊着我们的名字,希望有人能救救她,但身份卑微的我们也无力说话,只能眼睁睁看着梅玉被拖走,无能为力。
又过几日昭和院那边便传出梅玉已殒的消息,那日我同雨珠、心荷还有咏蝉正准备去看梅玉,却没想到已经晚了一步。
晚间时分,天空乌云滚滚,狂风骤起,接着漂泊大雨,侵袭大地。这雨一下便是几日不停歇。
午夜我睡不着,披衣站在窗前,望着屋外漂泊大雨,心里不禁伤感起来,抬头望向漆黑如墨的夜空,喃喃问道“老天爷,你流泪是为了这后宫严酷吗?”
想到这里我便速穿好衣,拿起门墙角边的油纸雨伞,出了门。
兜兜转转找了一处僻静隐秘的假山洞拿出竹篮里的元宝蜡烛,然后摆放好燃起三柱清香插于地间,双手合十虔诚参拜。
“梅玉,青梅姐姐来看你了,希望你能在那个世界好好的,下辈子一定要投户好人家,那样就可以免去太多苦难。”我将篮内的纸钱小心放于地面燃烧,火红的焰光照亮了整个山洞,让原本冷清的洞里温暖一片,就像梅玉的微笑总给人暖暖的感觉,一滴清泪滑过脸颊……
突然间我闻见山洞外好似有人的脚步声,越逐渐近。
我记得毅公公曾告诉过我们,宫内除了皇上与太后之外任何人不得私**香拜祭他人,这样便是触犯了宫规思及此我急忙起身惊慌想将火扑灭却一个不小心拨弄到了旁边撑开的伞上,火越发烧得大了,望着如蛇般窜烧熊熊大火,我惊恐睁大眼,双脚仿佛被灌了铅般,挪动不得。
“火……好大的火……好大,好大的火啊……”我惊叫一声,双手害怕捂住耳朵。
旁边的竹篮也被烧着了,具大的火蛇蔓延着……就在此时一双有力的大手将我紧拽住,一把拉离不断蔓延的大火,耳边传来急速脚步声和衣物拍打之声,随后一记尖细声音传入耳畔“大胆宫婢,竟敢私自在宫里点火燃物,该当何罪。”
我仍未从惊惧中缓过神呆呆站在原地,望着雨伞枯枝,不停的喘气,对他的话也置若罔闻。
“小玄子,罢了,我看她也吓着了,险未酿大祸这事就不欲再追究了。”耳边传来温柔低沉的男声,我木讷抬头,便对上一双温和的黑眸,他神情疏离的望了我一眼,随后淡淡一笑。
“这可使不得呀主子。”叫小玄子的公公立即出声阻止“像在禁宫中私自点火这事,可是大罪,这次好幸有主子在,那万一下一次再发生此等之事,可就后患无穷了所以奴才认为……”
“你的意思我明白。”男子语气略带几分严肃愕然截断小玄子公公的话“见她面生恐是今年新进宫女,对宫里规矩肯是不熟悉,得饶人处且饶人。”
“这……”小玄子公公迟疑望了我一眼,又望了主子一眼,只好吞吞了口水就此作罢。
我这才缓过神,两腿一曲跪倒在地,语气恳切感激道“奴婢谢主子不罚之恩。”
男子淡应一声,示意我起身。“宫里有规矩,深夜任何宫女太监都不得在宫里游荡,夜深了,你还是早些回去。”
“奴婢听命。”
“外面雨势依旧大,这伞就赐于你吧。”说罢他示意身边拿伞的小玄子公公将伞交于我手中。便转身冲入雨幕中。我手捏滴水的油纸伞,望着早已消失在夜幕中的身影,低声喃呢道“谢谢。”
一个月时间恍恍而过。
六月初,仆役局便开始了大选,选期分为三日,因要送往各处主子宫内,所以分外严格。
经过三日严格选拔,今日午时便出结果。
大家用过午膳后皆集中到庭院内,虽是六月初,天空骄阳已如烈火,晒得人头顶如着了火般,汗流颊背。
过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一脸严肃的毅公公才缓缓走来。手里拿着决定大家去向记录册。
大家都正襟危站着,心里拧紧了一根弦,这一次去否已经决定了大家以后的路。幸运被分往各宫是好,万一运气不好被留了下来,就会被分配到内庭局,然后看哪局有空缺再补上,如若再差点就会被调配到浣纱局做浣纱女,那可能就永无翻身子日了。
毅公公神色严肃的打开记录册,然后清了清噪子,用特有尖细声音喊道“下面我来公布结果,听到自己名字的就站出来听清楚了吗?”
“是。”众人一气回道。
“潘伊,派往雪昭仪的呤雪院。陈雨珠,派往皇后的澄溪宫。唐茜,派往瑶昭仪的梅花院。吕心荷,派往蒋贵妃的永庆宫。纪青梅,派往三皇子的枫林院。李咏蝉,派往五皇子的双水院。金云仙,派往容贵妃的丹棱宫。慕容兰莺,派往四公主的双彩阁。”
毅公公一念完,有人欢喜有人愁。
而站在我旁边的慕容兰莺则用仇恨的目光怒视我。我知道她不服因为我的运气比她好,在过去一个月的时间内,她不停找我麻烦,想尽办法让我难堪,目的就是让我不好过。如今,我被调到三皇子宫中,而她则被分配到四公主宫里,自古男尊女卑,在皇宫也是如此,女子始终不如男儿,所以在此事上我又略胜她一筹。
第二日我告别了雨珠、心荷后便踏上了去枫林院的路中途却遇到了一位久违的故人,见到他我也着实惊讶了一翻,而他则用极其复杂的眼神望了我许久,双唇张张合合,最终碍于有外人在旁而没有说话。
在枫林院安顿好已是傍晚时分,因被分配到管茶水,所以晚间也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我便早早回了屋。
坐在屋内仅有的一张四方木桌前,双手紧握早已失去温度的茶水,心底百转千回。
伸手探到袖间拿出一块玲珑剔透的汉白玉雕刻成的飞天的凤凰,放在烛光下观望。
“时过境迁,物事人非,如今的我又该以何面目来面对你。”我喃喃自语,眸中蒙上一层水汽。单手抚上自己左额那块花生火粒大小疤痕,不禁潸然泪下。
第二日,因睡不大好我便早早起了床,天刚亮,四周颇为寂静。时间尚早,我悠闲的迈步朝南院的茶水间走去。一路上皆见内仆局的宫人们将一盏盏精细华丽的六角宫灯取下灭了里面的烛火,火红的旭日缓缓升起,照亮了原本还有些昏暗的走廊,转过一道弯,我顿住了脚步,因刚来枫林院所以对路不大熟悉呆呆站在回廊里望着蜿蜒的走廊曲折的小路迷失了方向,转身欲问那些宫人,却发现他们早已没有踪影。
这下可麻烦了我在心底暗叹。
原本第一天工作还想早些去给同事人一个好映像,谁知竟出了这等岔子。
无奈之下只好到处乱窜,希望运气好能找到去的路,或者找个人问一下也不错。
随着曲折蜿蜒的乱石小路,竟不知不觉转到了一片枫林中,时至六月,满林的枫叶苍劲翠绿,再加上早晨起了薄雾,将四周渲染的犹如仙境一般。
在这如仙境般的枫林中却站着一位身穿白衣的男子,黑丝未束,随意披散于身后,白衣胜雪。于前还摆放着一张梨木书桌,上面文房四宝一应俱全,只见男子右手紧携一枝湘妃竹兔毛笔在桌面的生宣纸上如行云流水般挥洒着,俊秀儒雅的面容上带着一抹笑容。
我不禁有些好奇想走近些看,谁知竟不小心踩到了地上的断枝,男子的动作戛然而止倏得抬起头见到我脸上笑容瞬间隐去换上一层戒备。
在瞧见他面容的那刻我呆了,他不就是上次救我的那个人吗?自那次后我心底就耿耿于怀没有亲口向他道谢,没想到老天爷又安排我们再次遇见,欣喜之余脚步又朝前迈了几步。
男子不悦蹙起眉,语气带着几分严肃问道“谁允许你到此地的?”
听见他的问话,我停下脚步,后又想起他的身份,赶忙弯身开口道“奴婢纪青梅参见三皇子。”还记得上次那个叫小玄子的公公称他为主子,今日又在枫林院遇见,虽昨日并未见过三皇子,但就眼前男子的衣着与身上散发出的不凡之气,所以推测他定是这枫林的主人三皇子‘皇甫彦’。
然而他并未因我的话而平息怒气,反而一脸冷霜的盯了我许久,后语气略含怒气道“你不知此处是宫人们的禁地吗?竟敢私自闯入,该当何罪。”
我闻出了他话中的火药味,立即害怕跪趴在地“奴婢只是迷了路,不小心闯入此地,还妄三皇子宽恕。”
“犯了错就当罚,自己去内庭局领十大板。”说完便拂袖傲然离去。
我呆呆跪在原地望着逐渐消失在林中的白色身影,心里满是疑惑,更为不解,为什么上次他能那么好心的放过我,而这次却因为这点小事而处罚?
到内庭局领完板子又一瘸一拐的走回枫林院,人刚到茶水间,一位较年长的嬷嬷便将红木托盘塞到我手中然后转头跟另一位嬷嬷嚼起了耳根语气还带着些许嘲讽之意“啧啧,现在年轻人真不怎么样,懒不说,还不知道看人做事,这做事第一天就吃板子,能让我们好脾气的三皇子罚人,那她肯定是犯了天大的错。”
“就是就是,瞧她长得那样,怎么会分到我们枫林院?”另一个嬷嬷用极其厌恶的目光瞅了我一眼,才道。
“不然能怎么办宫里人都知道,我们枫林院三皇子脾气好,什么人都肯收。”后面三个字她特意加重了语气,我明白他们的意思,也知道他们瞧不起我这张毁了容的脸。
我呆呆站在原地,强忍着**上的疼痛。
“还站在那里干什么?外面有客人还不赶快上茶。”说罢两人转头继续刚才的话题。我无奈长叹一声,怏怏走到桌前望着茶柜里各种珍有茶叶,伸手拿出最靠边的龙尖茶,熟练泡好端去前厅。
人还未到厅内,温柔如细雨般女子的笑声便娓娓传入耳畔,听这声音想必那女子一定出尘美丽,低垂着头端着茶缓缓入厅。将茶摆放好后,悄悄退至一边,始终未敢抬起头。
坐在下方的女子许是说渴了端起茶抿了口,后又道“三皇兄屋里的人可越发的好了,就连这泡茶的宫女恐也是经过细挑选的,泡的茶甘香可口,真是让皇妹好生羡慕。”
坐在上方的皇甫彦低眸望了一眼桌边还冒着热气的茶,伸手端起抿上一口,后淡淡一笑“皇妹这哪的话,这进宫奴才哪个不是经过精挑细选,否则哪能送往各宫呢。”说完他别有深意的望了我一眼,我心没来由的一惊,双手捏紧托盘,屏息而站。
“好了。”女子将茶杯放回桌边站起身“皇兄茶我喝了,到时还望你赏脸光临呤雪院。”
皇甫彦同样也站起身,儒雅一笑道“雪昭仪盛情邀请各宫,我哪有不去之理。”
“那皇妹还有事就行告辞了。”说罢她微弯腰点头转身出了大厅。
见人离去后,皇甫彦又在厅内坐了片刻将那杯茶饮尽,才踏步离开。
夜幕时分拖着疲累的身体走回屋,屋内一片昏暗,我也不急着点灯,轻轻坐于屋上方仅有的酸枝木椅间,刚想喘口气,未合的窗间突然窜出一个黑影,我全身一个激灵倏得站起身,眼神惊恐的盯着夜幕中朝我走来的身影。
“救唔……”我刚想呼喊嘴立即被人堵上。随后腰间被一只大手紧握,整个人被横抱起来,黑衣人脚尖轻点,从窗飞身而出。
夜幕低垂,耳边风声作响,因天色太暗,瞧不清他的长相,只是见他的眼神并无杀气,原本高悬的心稍稍安放也对,如果他要对我不利,刚才在房间一刀杀了我不就成了,何必如此大费周张将我掳走呢。
最后黑衣人找了处废旧的宫院将我放下,月兑离控制我赶忙后退几步,跟他保持安全距离。
“你到底是谁?”我先发制人月兑口问道。
只见黑衣人伸手拉下自己脸上的黑布,一张熟悉的面孔闯入眼眸,我诧异的后退出步,不禁笑出声。
穆君寒眼神怪异的望着我的笑容,静默不语。
“穆大人挟我来此难道没话想说?”我平复心情收起笑容语气疏离淡漠的问道。
“我想知道事情经过。”他直接开门见山,语气严肃问道。
“什么事情经过?”
“这两年来发生了什么事?”
闻言,我不禁冷笑出声“发生什么事?我想穆大人应该比我应该更清楚才对。”
穆君寒闻言眸光一沉,语气颇为凝重道“你认为是我们害了纪府?”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我将目光投向远处,眼前又浮现当年的一幕幕,那也是一个寻常的夜晚,我难得与父亲母亲还有佳玉用过晚饭后便回了屋,那一晚,我真的很开心,因为不记得有多少年没有和佳玉同桌吃过饭,虽然这次佳玉也并非愿意,但我还是很开心。晚上我很早便睡了,谁知却是在噩梦中被惊醒,纪府着了火,府内却无人去救火,我惊慌的大喊如月、明霞回应我的却是空荡可怕的寂静,唯独听得火苗的哧哧声和不断倒塌的房屋,我快步冲出房跑到爹娘房前那里却早已大火满天,屋内早已瞧不清,我又跑到佳玉屋内,屋子虽还未大燃但屋内却空无一人……不清楚发生什么事的我,只得到处乱窜,却在后园的假山内发生了成堆的家丁婢女的尸体,他们都面目狰狞的盯着我,嘴角眼角都是血,我害怕的跌倒在地,粗糙的地面蹭伤了我的手,但我却感觉不到疼痛,心早已疼痛麻木就在此时间脑海里突然闪过一样东西,想到这我用力爬起身往我的房间冲去,此时屋内早已火势漫天,但我却如着了魔般不顾漫天大火冲了进去……
思及此我不禁握紧双手,指甲深深陷入肉中却浑然不觉。
眼前突然出现一张白色手帕,此时我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我断然拒绝,伸手用袖子抹干脸上的泪。
穆君寒黯然将手帕收回,叹了口气“一年前,主子有派过我去泉山县,但那里却早已是一片废墟。”其实纪府的事他也向泉山县百姓打听过,才知纪府早在半年前已被灭了门,全府上下二十几口人无一幸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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