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腊月,霜冻又深了几分,鸡叫头遍,顾大嫂就醒了,被窝里一点暖和气也没有,睡不踏实,儿子狗儿还睡得香,缩在母亲怀里取暖。顾大嫂无声地叹一口气,心里想着得上集买块好毡子,把门窗都捂严实了才行,眼下还没到三九天就已经冻得没法过了。穷人家的冬天总是特别难熬。
顾大嫂模索着起床,轻手轻脚下地,把四个背角掖得严严实实,生怕冻醒了狗儿。入了冬,天亮得一天比一天晚,这会子屋里还黑漆漆的。打开两扇笨重的木门,一口冷风灌进来,激得她打了个哆嗦。顾大嫂出了屋,麻利地把门关严实,太阳还没出来,屋外头比屋里可冷多了,空气也跟冻住了一样。在屋里,好歹有四壁遮风。
顾大嫂把手缩在袖子里,哆嗦着开始扫院子,扫了一小会,手脚都冻木了,这鬼天气,还真是呵气成冰。
这里是汴京城郊外的一个小村子,村民不多也不富庶,且多是些老弱妇孺,一村之中,壮年男子不过十几二十几人,连年的征战,壮丁多死在了战场、埋骨他乡。汴京城本是北宋都城开封府,靖康之难时沦落金人之手。金人残暴,宋人在其铁蹄下苟延残喘。到如今,距靖康之难已过去了二十四载,已有十几年的太平日子,百姓的生活稍稍安顿。
天色渐渐亮了,天边一抹霞彩由淡渐浓,如同少女羞涩的笑靥。这天儿,说亮也亮得快,今儿有些阴沉,鸭蛋壳色的天空不够亮堂。
顾大嫂扫完了院子就跑去鸡窝拾蛋,上次有只蠢鸡摔破一只蛋,让她心疼了好几天。两只白生生的蛋好好得躺在鸡窝里,握在手里还暖呼呼的。顾大嫂心里欢喜,想着买点面,快过年了,给儿子小狗儿擀碗面条,再卧俩鸡蛋,小狗儿还不知道会欢喜成啥样儿呢。
顾大嫂喂了鸡鸭,去村头打了两桶水,倒进屋里的水瓮,天气寒,水瓮放在外头怕是会冻裂,饶是如此,瓮底的水已结了厚厚一层冰。
收拾了一周遭,身上也活络起来,顾大嫂叫狗儿起床。小狗儿早醒了,只是畏寒,圆圆的小脑袋缩在被窝里,不肯应声。顾大嫂半哄半吓,小狗儿才撅着小嘴穿衣下床。这小娃儿不过七八岁光景,乱蓬蓬油腻腻的发,瘦得像小皮猴,因为瘦,两只乌溜溜的眼睛显得格外大。他吸了吸鼻子,肚子咕噜噜一阵乱叫,他用雾蒙蒙一双大眼睛可怜巴巴对着他娘:
“娘,我饿!”
“狗儿,今日得吃寒食,咱不起灶了。”
“娘,你糊涂啦,今天可不是寒食节,怎么吃寒食呢?”
天气寒,他们这等人家人家又买不起炭火,喝口热汤吃口热饭,好歹能让身子暖和一阵,孤儿寡母过日子,甚是不易。
“娘没糊涂,你先吃口窝头垫巴垫巴,娘上集给你买好吃的去!”顾大嫂在头上包了块麻布头巾,准备出门,小狗儿欢呼一声——“娘,我想吃冰糖葫芦、炸撒子、千层糕……”
顾大嫂没应声,提了鸡蛋出门去了。
顾大嫂卖了鸡蛋,买些香烛纸钱之物,又换些油盐针线,路过烧饼铺子,咬咬牙,买了两个香喷喷刚出炉的大烧饼。
一整天没起灶,到了晚上,顾大嫂燃上香烛,烧了冥纸,香案上供了两个木牌位,一个是狗儿爹爹的,另一个是无字牌位。
“狗儿,跪下,给岳爷爷磕头!”
小狗儿听话地跪地磕头,梆梆梆磕了十几个,才停下来问:“娘,岳爷爷是谁?”
“狗儿,你要记得,岳将军是大英雄,是我们的大恩人,只可惜奸臣当道,皇帝昏庸,岳王爷含冤而死……”顾大嫂悲愤之极,哽咽不成声。
“娘,你别哭,等狗儿长大,一定要为岳爷爷报仇雪恨!”小娃儿言语虽稚气,表情却是一本正经的凛然,顾大嫂模模儿子的头,这才破涕为笑。
岳将军在绍兴十一年被害,到今日已过去整整十个年头,这样精忠报国的民族英雄百姓不能忘,每年岳将军忌日,家家户户吃寒食,以香烛冥纸供奉。只可惜岳将军被污谋逆,朝廷甚是忌讳民间对岳将军的祭祀,如被发现就会受到官差杖责。即便如此,家家户户供奉无字牌位,每年的这一日,更是锁门闭户,抱头哀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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