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安晴已经记不得他的名字,记不清他的面容,然而时隔多年再一眼看来,还会准确无误的认出他,还是记得他留下的印象——人总会对陷入困境之时给予帮助的人印象深刻。
这个安静老实的清秀年轻人是安晴上一世没有“早死”的原因。
当年在前往s市火车上,安晴浑身气压极低,冷漠阴沉,安静得几乎死寂地数着手臂上的伤痕,一动不动地躺在软卧上,不理会这个固执的要查看他的火车票的年轻人。
当时这个小乘警板着脸,十分严肃的模样,像是被谁找了大麻烦,面色也很不好看,就这样一个负责的执拗,一个死寂的不理,引起一场不大不小的争执,然后彻底点燃了安晴心里的暴虐的火苗。
当时安晴一怒而起狠狠推了他就要离开,偏偏这时候车厢的总检察员路过,见安晴态度如此恶劣便要求检查他的火车票。
安晴没有车票,他上车仅凭头脑发热,只是没想到自己做的这个位子恰好没人,那段极度背运时间里唯一的幸运。
他没理会检查员,在被那个不怀好意的检察员押走的时候,奇怪地,小乘警员一拍额头“哎,在这儿呢,刚刚他拿给我,我太忙了就给忘记了,不好意思这位女士,是我的错·······”
一场危机化解,总检察员走了,人群散开,安晴最后听到小乘警员在他耳边说着“这本来是我一个亲戚的位子,可今天他临时有事,方才只是想着,怎么把票卖给你呢,没想到······我们是同龄人,看你状态不佳,劝你一句,世界上的事儿啊,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别跟自己过不去哈~~~~~”说完还拍了拍他的肩膀。
也之所以,才记得这么清楚。
模糊的回忆在脑海浮现翩翩,安晴神色淡然。
相隔一世了。
安晴伸手接过被检查一番的火车票,眼角余光却发现这个年纪貌似不到二十的小乘警频频看向自己,眼神干净,却有些偷偷模模的,禁忌的、单纯的看过来。
安晴心中奇异的软软,突然扭头顺着他的目光看他。
小乘警像是偷东西的时候被人当场捉住一样,让安晴毫无意外的在他脸上发现一丝可疑的红晕,那一丝红晕让这个没有半点女气的年轻男人看起来有些老实的可爱。
安晴注视着他,微微的笑。
然后认真轻语:“我是算命世家出身,你最近一个月要注意保护好自己,不要一时失神被人伤害。否则后悔莫及,世界上坏人太多,不要被他们美好的外表欺骗。”
听到安晴这么说话,那年轻乘警惊讶地张大了嘴,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
旁边有人笑,那胖乘警大叔笑得最大声,拍着安晴肩膀说:“小伙子出身世家啊,能算无遗策,百算百中不?了不得啊……”又转头吆喝,“检票,检票,把票拿出来……”
安晴淡淡笑了一下,并不回应和解释什么,甚至刻意的没有去看那小乘警胸前的证件上写着什么名字,他只若无其事地躺回了硬卧闭目养神,如先前一般宁静地休息,心道:随缘吧。
安晴这样的举动倒是让先前笑他的人感到神秘和超然,立时有人认真而探寻的看他。
“谢谢。”
小乘警又是尴尬又是莫名其妙,大概活了二十年也没遇到过像安晴这样的人,他有些局促地向安晴道了谢,又扫了安晴几眼,才默默跟着胖乘警大叔离开。
“你真的会算命?”
说话的是那个一直沉默的迷彩军服青年,声音是浑厚的低沉,有些沙,又有些清朗,听他语气问得像是没话找话,想要闲聊似的。
面对这个本应该沉默寡言的陌生人的突然说话,安晴并没有感到惊讶,他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却没有睁眼,也没有动弹,依旧躺得舒适和慵懒,然后呓语一般懒懒的、随意的轻声说道:“不。”
迷彩军服的青年听出安晴的冷淡和敷衍,浓浓的眉毛隐约皱了一下,不再吭声,也收好车票躺了回去。
另一边本来想要保持风度与安晴搭讪的中年眼镜先生略微犹豫了小片刻,目光流连地瞥了安晴几眼,明智的靠着一旁继续翻他的报纸。其他人也没有自找没趣的,让安晴成功的维持了自己偏安一隅的安静。
记得十年前前当安晴拿出钥匙打开尘封的家门的时候,他就想着:一个人在死亡的瞬间碰触到第四维时光规则从而灵魂重生,以他自己为例,这样的事情在现实世界中确实是有的,但是几率会是多少?
安晴自己感觉,这个几率只怕比被雷劈过十次还能活蹦乱跳要小得多。
所以,安晴对这一次天赐的人生,有比他对曾经的生命更为珍惜的庄重和虔诚。
他为自己树立的目标和准则,也远远比上一世更为明确和清晰。
他由内而外地萌生出一股子淡漠的释然,无视那些迷住他本心的纷纷扰扰;又月兑胎换骨地升腾起一股子理智的憧憬,直视灵魂底层最深沉的坚持。
心有猛虎,铭刻成形。
安晴明白,自己灵魂深处肆虐一般蔓延着的淡漠本性,也比上一世更为夯实和坚硬。
所以,安晴现在实在没有什么沾花惹草的兴致。
尤其他先前打量了那迷彩军服的青年几眼,敏锐的目光看出来他是什么行当之后,之前单纯的、淡淡的欣赏便一扫而空,更没有想要与他产生交集的心思了,于是一个随意但不刻薄的“不”字才会那样懒懒的吐了出来。
火车如游鱼穿梭,很快三四个小时过去了。
安晴或是躺着或是盘膝坐着,时而从旅行包里拿出记事簿用铅笔写写画画,一直保持着淡漠优雅的安静,仿佛他并不是窝在一个狭小嘈杂的铁皮车厢,而是休闲于青山绿水之中一样自在无拘束。
“火车上挺无聊的吧。你到哪里下?”
中年眼镜男子一手拿着卷起的报纸,一手插在裤兜,披着西装,斜靠在硬卧床头的栏杆上,与旁边的旅者随意谈笑之间,若不经意地转头问了安晴一句,温和微笑的从容语调显出他良好的教养和风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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