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海洋回家把朝正的话对儿子一说,马宝脖子一横,“只要扬帆能回家,打死我也行。”魏幽苑和王慧又哭成了一团。海洋和马宝各自骑上一辆自行车,刚出大门,王慧从后面冲出来拉住马宝的后车架。马宝一脚撑地,扭头要开骂。王慧哭得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地冲他摇头。马宝的心不禁软了,他柔声道“小慧,我去去就来,没事的,你在家等我。”王慧努力了半天,终于哽咽着开口,“马,宝,宝哥,你,别,别去,你走了,我,怎么办?呜呜。”马宝停下自行车,拉过王慧。王慧抱着马宝放开了声地哭,马宝也忍不住哭了起来。马海洋看了看,默默地骑动了自行车。马宝见父亲一个人走了,低头对王慧说“小慧,我没事的,我办完事就回来。”王慧死命抱着马宝“不,不,不,你别去,我们,再生一个。呜呜!”
马宝见父亲骑远了,猛地推开王慧,骑上自行车追了上去。王慧倒在院子里,魏幽苑跑过去扶起儿媳。王慧爬了起来跑出门外跟在后面追,她边跑边喊“马宝,宝哥,宝哥,你回来啊,回来啊。”她跑了好长一段路,跑不动了,扑倒在地,手仍往前伸着,嘶哑地喊着“宝哥,宝哥!”魏幽苑从后面赶上来,蹲下来抱住媳妇哭道“孩子啊,孩子啊,这是做的哪门孽啊。”邻居好多人闻讯赶了来,几个妇女见王慧哭得伤心,也跟着抹起了眼泪。她们抱起王慧“大妹子,大妹子,咱回家,咱先回家。”
西双湖边拆迁办,守卫森严,铁栏栅门紧锁着,里面几个保安分站两边,虎视眈眈地看着门口大街。马海洋父子买好了礼品来到大门口。海洋声未出,笑先来,向保安说明了来意。一个像是领头的胖保安看了他们一眼,往前走了一步,贴着铁栏杆向外面左右瞅了瞅,看见就他们俩才粗声粗气地哼道“等着。”说完胖保安转身就要往办公楼走去,他灰制服包裹的肥肉如影随形般,身子转过多时才晃悠着恢复原位。没一会,保安又如影随形地回来给海洋父子开门。海洋、马宝提着礼品,像猫一样欠着身子,悄无声息地紧跟其后。进了办公楼,来到主任门前,胖保安拧开锁冲后面叫了声“跟我来”就抬脚先进了去。海洋满脸堆笑谦恭地冲着胖保安的背影都鞠了好几躬。马宝跟在身后,也想像父亲那样表现些诚意,无奈脸皮却不争气地黑红起来,幸亏胖保安身后不长眼。办公室里没有人,胖保安让他们先等着,一会谭主任就到,说完他转身走了出去。马宝认识这个地方,前几天他们把这里砸得像采石场,而今这里已焕然一新,像不曾经历那飞沙走石的场面,甚至比之前更为气派敞亮。海洋、马宝不敢坐,拎着礼品站在原地四处瞅着墙上的挂画,最中间的条幅五个大字“为人民服务”龙飞凤舞。
他们正看着时,一伙人突然闯了进来。他们个个都是寸头青皮,凶神恶煞般,初秋的季节仍穿着黑色小背心,**着全身说不出什么图案的花纹。一个黑衣青皮看了眼海洋父子,指着马宝叫了声“就是这小子。”海洋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他们手中的橡胶棒已砸向了马宝。马宝一见数根黑黝的橡胶棒砸向自己,下意识地一抬手,就听“咔嚓”一声,他看见一只手耷拉在眼前。他眼皮往上一翻,就见自己的右小臂从中部弯了下来,像冬日折挂着的树枝,随风摆动。他的右手断了。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巨大的痛楚才姗姗来迟,但仍然那么猛烈。马宝“啊”的大叫一声,礼品乒乓撒了满地。他左手抓着右臂,弯下腰把它们塞到两腿间,夹着地蹦跳,像被捆住的公鸡见到杀向自己的屠刀,扑翅着躲闪,而这时他不知道又被打了多少下。海洋的泪水早已垂帘听政。他大叫一声“儿啊”,丢掉手中的水果就窜上了前。他张开双手像老母鸡一样保护着儿子,“不要打,不要打。”一个青皮抬脚,只一下就把他踹蹲在墙根。他刚要爬起来,两个青皮包抄过去,把他反扭着按趴在地。马海洋抬头看着眼前狂暴的黑衣青皮们,高喊“不要打,不要打,我们给钱,我们给钱啊。”那些黑衣青皮根本不听,挥舞着橡胶棒,像摆月兑瘟疫越快越安全般,棍棍相连,抡足挥圆了往马宝身上招呼。马宝被打了几十下后,反倒不似初始那么痛楚难当,意识也不像刚才那么懵懂,就想抄家伙和他们拼了。当他瞅着地面,四下看有没合适的兵器时,耳边父亲的哭喊声渐渐大了“别打了,别打了,我们搬啊。”他猛然想起此行前来的目的。“儿子”他默默地对自己说,就躬身咬牙坚挺着一动也不动。打吧!打吧!为了儿子,打老子几下又能如何?一想到扬帆,马宝顿觉疼痛又减少了许多。他虽然感觉不到多少疼痛,趴在地上的海洋却痛彻心扉。他看见左边一重棍砸到儿子后背,儿子硬挺着接住,紧接着嘴巴就一张,而身体则不自觉地往右边一歪。右边一重棍砸到马宝肩上,他嘴巴猛地一吸,身体又是往左边一歪。但儿子一直没有叫出声,而且还努力地想站直身体。马宝没有出声,是因为他感觉不到疼痛,马宝想站直身子,是他看见了乖巧的扬帆在向自己跑来,他伸着双手要让爸爸抱。
马海洋见自己都没舍得碰过的儿子被人凶残地毒打,心像被放入了绞肉机中般,转着圈地碎碎地疼,泪水已洒了地面好大一块。他被人按着,动也不能动,只能悲鸣着“别打了,求求你们,别打了,儿啊,儿啊。”马宝终于承受不住了,“扑”的声,吐了一大口鲜血,全喷在迎面的狰狞图案上。“儿啊,儿啊”海洋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挣月兑了出来。他踉跄地跑过去想扶住儿子,终于晚了一步,马宝已如山般轰然倒在了地上。黑衣青皮们终于停了手。“儿啊,儿啊,大害了你啊。”海洋抱起儿子,儿子的双眼紧闭。海洋的泪水喷涌而下“儿啊,儿啊,你睁眼看看大啊,大带你回家啊”。马宝像听到了海洋的叫声,努力地睁开了眼睛。他看到了几日就白了一半须发的父亲,笑了。他的嘴唇翕动着,像在说“大,大,回家”,又像在说“扬帆,扬帆,爸爸抱,爸爸抱。”海洋听不清儿子说什么,他的声音太微弱,不像是说出来的,而像是慢慢萎顿下去的身体挤压出来的。海洋的眼泪鼻涕厚厚涂了一脸,“儿啊,儿啊,咱回家,咱回家!”大悲之下,他的声音无法凝结,刚出了口就飘散成冥冥。
“住手”头上扎着绷带的谭刚出现了,陪同的胖保安忙里偷闲还换了一套黑色西装,他是保安队长。那些寸头青皮早停了手,围站在那儿欣赏自己的杰作。保安队长大骂一句“快滚。”那些青皮一个接着一个,狗熊式地摇晃了出去。
日头刚到中午,朗朗乾坤,万里无云,道路两旁的花生,绿色茎蔓中点点黄花随风而摆,如遍地飞舞的蝴蝶。
一辆面包车拉着马海洋和简单包扎的马宝回到了剑之晶村。
魏幽苑一看儿子血肉模糊的样子,当场就晕了过去。王慧默默地先将婆婆扶进了屋,尔后和邻居们七手八脚地将马宝抬回家中。从看见丈夫直到他躺到床上,王慧一句话没有说,一滴泪也没有流。她默默地坐在丈夫身边,轻轻用手梳理他血迹斑斑的头发。马宝一直昏迷着。王慧的态度让村人觉得不可思议,和她相熟的邻居则偷偷地说:你们没注意,刚看见马宝时,她整个身体猛地缩小了一圈吗?那是被她揪紧的心拉扯的。
李朝正知道谭刚开口要了九万元的医药费,无奈又庆幸地舒了一口气。他想说几句话表示祝贺,觉得场合不对;想拍拍海洋的肩头,将内心的理解通过肢体传递,又觉得有些浅薄。最后,他既没有说话也没有伸手,只是冲着海洋自顾自地点了点头,就转身走了。海洋则失了魂一样,站在老婆、儿媳的身后,呆滞的眼光盯着儿子。谁也不知道他的灵魂究竟神游在何方。他保持这个低头认罪的姿式,直到傍晚马题进了屋。
马题看马宝仍昏睡不醒,长叹了一口气,就把手中的黑包递给海洋,那里是族人凑得九万元钱。海洋伸手接过钱,茫然地看着老堂叔。他看着看着,终于流下了泪,再一次嚎啕起来。马题没有安慰族侄,他摆摆手就走出了门。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海洋就去城里把钱交给了拆迁办。黑幕重重压着乡村时,他才一脸死灰地走了回来,没有骑自行车,一个人,走了回来。
谭主任收下了钱,马海洋问“我孙子呢?”谭主任反问“什么孙子?”马海洋傻了,疑问不向谭刚却向自己,“什么孙子?我孙子呢?”谭刚看马海洋老实地发愣,表扬了他一句“你做得很好,我们的事就算过去了。你回去督促剩下的人,赶快把钱交上来。”马海洋不傻了,他瞪大眼睛才拉正了疑问的对像“什么?每家都要交?”谭刚没有说话,低头喝着茶,长长的玻璃杯中,绿色的茶叶上下舒缓着清新。保安队长已带了两个队员进来,他们不由分说地把他赶了出去。马海洋在拆迁办门口蹲了一天,直到胖胖的保安队长锁门。马海洋问“谭主任呢?”保安队长说“早走了。”马海洋呆了呆,望着胖保安队长远去的身影,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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