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传玉也背着行李进了客厅,他和阳正他们打声招呼,就对朝正说“哥,我要走了,这一走不知什么时候能回。”张传玉说着哽咽了。李朝正看他那个女儿态,心里有些厌烦,又不便说他。张传玉继续说“我家里的事托给几个堂兄弟,我怕他们照顾不周,麻烦,大哥,大哥有空也帮我照应一下。”
朝正站起来走上前,对张传玉说“放心吧,你不托付给我,又能托付给谁呢。你安心出去躲一段时间,给谭刚和康中个台阶下,等他们消了气你再回来。没什么大不了的。”张传玉不住地点头。末了,李朝正问“别的人都通知了吧?让他们赶快出去躲一躲,家里的事有我呢。”张传玉说“都通知了,他们都在院里呢。”李朝正一愣,走出了客厅。院里挤挤挨挨站满了人。院子里还站不下,很多人挤在大门口。他们都是和张传玉一起参加打砸拆迁办的人,绝大多数家里在猪场或多或少养着猪。站在前排的是张传玉的堂兄弟和几个堂侄,张传刚、张传波,张传超、张加文、张加智、张加武、张加任,稍后点是马炳黎、马小飞、马仲常、马大六、马金柄,再往后一点是王世初、王树生等。李朝正从左看到右,又从右看到左。这些人什么时候进来的,我竟然不知道,真是老了。朝正悲哀地想。“你们还不走,都聚到我们家做什么?”朝正问了两遍,没人回答。张传玉从后面走上来“哥,我们,我们真的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李朝正问。
“他们连俺大都给打死了”张传玉又流泪了“还有海洋哥的小孙子,到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李朝正真不知说什么好,几年前他就劝过他们不要在外面建猪圈,各家门口养养蛮好。现在政策多变,今天如此,明天谁知道会如何。他们当年非但不听他的,还说他是自己钱赚多了,容不得别人赚钱。哎,一个好好的人就被他们当成了驴。
他想了想,仍耐着性子对张传玉说“那你就想被抓起来?这要是抓起来,再想放出来可就难了。你还是先避避风头吧。”张传玉还没说话,马小飞接口道“朝正哥,我们的孩子都还小呢,放心不下。”马小飞不说话,朝正还好,他一说话,朝正的火头就再也按捺不住了,“你除了会煽风点火,你还会干什么?”马小飞是生产队长。当初刚选他时,李朝正确实喜欢他吃苦卖力的精神,后来发现他不仅吃苦卖力,还经常惹事生非。李朝正调到镇里后,就建议骆全把他撤了,重换一个人。骆全以自己刚当支书,不好上来就换人,说等过一段时间再换。谁知道等骆全想替换马小飞时,发现村上有点能耐的人都出去了,打工的打工,卖水晶的卖水晶,还有不少人出国劳务,谁也不愿意待在家里干农活。因此,马小飞的队长职位就一直保留了下来。不独马小飞一个,别的人虽说不常在家,那村干部的职位也还得兼着。好在村里除了收收粮食,管管计划生育,也没有什么事要操心。
马小飞刚说话,就被李朝正骂了回来,低着头闭着嘴不吭声。李朝正看着马小飞,想起支书骆全、村长孙传道,怎么这些天一直不见踪影,昨晚去他们家找也没找到。他就问“骆支书和孙村长呢?”传玉说“砸完拆迁办的第二天,我在路上碰到过他们,当时他们说去镇上开会,这一开就到现在还没回来。”朝正更加明白那些妇女叫自己“支书”的含义了。
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李朝正对大家说“你们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家里的事托付给亲戚朋友。现在刚好吃饭时间,他们不会管那么紧,你们都快走吧。”朝正说完,就转过身要进屋。他不想再搭理他们。他刚转过身,就听有人喊“大,大”朝正又转过脸来。一个满身是血的人跑了进来。人群纷纷往两边闪去。张传玉听到叫声有些耳熟,定睛看去,待到那人跑到眼前,他才认出那人是小三周伟。
“孩子,你怎么这样?他们打的?”张传玉抓住小三的胳膊问。
小三不回答,反倒说“大,你快跑吧。我听他们说,明天就要来抓人,要把打砸的人全抓起来,先打一顿,再判个七八年的。”众人听了心中一惊,都想夺门而去,又怕慌里慌张地惹人笑话。他们都盼望着朝正再说一句,“你们走吧。”
“小三,大这就要走,你也快回去收拾东西,和我一起走吧。”张传玉对小三说。
小三忙摇着手说“大,你走,我在家里守着,他们若不抓着我,不会放过花花和小弟的。再说,我父母也老了,他们离不开我。”小三这一说,人群中有些年轻的就感同身受了。严光的儿子严闯在小三一闯进来时,就想上前问问父亲的情况。他好不容易等小三和张传玉说完话,就走上前,“俺大呢?”小三见是严闯,突然结巴了“闯兄弟,你大,你大……”严闯着急了,拉着小三摇晃道“你快说,你快说啊。”小三血水粘住的头发被严闯摇地上下跳动。“闯,你大也被打了”小三好不容易话顺溜了“他躺在地上,我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我害怕,趁他们不注意,翻墙跑了。”严闯听了仍是摇着小三“俺大到底怎么样了,他躺地上怎么样了?”小三挣月兑严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就知道他躺在地上,动也不动。”整个院子死一样的安静。严闯直直地盯着小三看了一会,转过脸来看看同住一村多年的乡村庄邻,最后看了看李朝正,然后哪个地方也不看,只盯着房子前的走廊柱说“我不走了,要死也死在家里,死在我们家猪圈里。”院子里仍是一片安静,众人不知道是走还是不走。不走,他们不会放过自己,走了,他们就会放过吗?家里怎么办?难道他们会那么好心地任我们一走了之?李朝正也不知道该对众人说什么。
门口魏幽苑的哭声,打破了院子的宁静,“朝正,朝正,呜呜,你快去看看,海洋、王慧要和谭刚拼命了。呜呜!只马题叔跟着去呢。呜呜!朝正你快去看看。”
马宝昏迷多日终于不再呼吸。那天马海洋将马宝送往医院,医院拒收时,他就想到了这点。只是他还幻想着医院如往常一样,又诊断错了。马宝伤得不重啊,回家调养几日就能好了。当海洋正在屋里抽着闷烟时,他听到儿子房间传来王慧低低的呜咽声。他轻轻走到窗前往里一看。卧室中间放着一只铁盆,里面是一些裁好的白纸。王慧跪在地上,一边往盆里添着白纸,一边说“马宝,没时间买纸钱了,你先拿着这些,我给你报了仇就来陪你。”马海洋一听就天旋地转起来,儿子死了!儿子死了!他跌坐在墙根,用手拼命捂着嘴,两行老泪奔涌而出。
王慧说完话,拿过旁边准备好的白色布条扎在头上,对着躺在床上的马宝拜了拜说:“马宝,我这就去替你保仇,黄泉路上你慢点走,等着妹子我。”王慧拿起身边包好的菜刀站了起来。这时,她听见公爹那撕心裂肺的哭声。
海洋在窗外哭了一会,想起孙子已没了,不怕吵着他睡觉,就放开手拼命嚎起来“儿啊,儿啊,儿子啊!”那声音像鬼鸣一样,把正在屋里干坐的老婆魏幽苑和住在隔壁不远的马题招了来。
王慧走到屋后,看见公爹公婆、马题,还有几个邻居妇女,她们或蹲、或站在院内。魏幽苑一见媳妇这样的打扮,也明白丈夫为什么哭了。她也一**蹲在地上嚎啕起来“儿啊,儿啊,我苦命的儿啊。”王慧走到婆婆面前矮子,“妈,我和马宝都不能孝敬您老人家了,您和爸多保重。等到哪天我爸妈来时,您对他们说,女儿没给他们丢脸。女儿不孝了。”王慧说不下去了,她猛地站起身往外走去。
“慧儿”马海洋突然不哭了。王慧停住脚。“你等着我,大和你一起去。”马海洋说完跑进厨房,也提了把菜刀出来。魏幽苑这才看出儿媳手里报纸包裹着的是一把菜刀。马海洋跑到儿媳跟前,一把抹净眼泪说“咱们走。”魏幽苑和马题忙跑上前,一人拉着一个“你们这是干什么?你们这是干什么?”几个邻居也上来帮忙拉住。马题拉着海洋说“儿子死了,还有孙子呢,孙子得有人带啊,你想他没了大再没了妈吗?你怎么做爷爷的,想让他被人欺负吗?”魏幽苑顾不得满脸泪水,她死拉着媳妇说“马题叔说得对,说得对,你要多想想扬帆啊。”想到扬帆,王慧满脸是泪,她对婆婆说“妈,咱就别自己骗自己了,扬帆早死了,他早死了,我要为儿子报仇,为马宝报仇,报仇!”王慧的嗓门突然大了起来,眼睛血红,白布包扎下的头发似乎根根直竖。魏幽苑吓得忙松开了手。几个邻居妇女刚想劝说,一见王慧狰狞的样子,也都松开了手呆立在原地。王慧转身往外走去,马海洋一用力推开马题,也跟了上去。两人很快消失在夜幕中。一个妇女搀扶起马题。马题边揉着腰边对魏幽苑说“快去喊人,他们都在朝正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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