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报快马加鞭送回京都,昭顺帝敛目凝气长身而立。看着面前因为奔跑,浑身都浸在汗水中的士兵。那士兵脸色凝重,叫昭顺帝心中难免有些忐忑。
那士兵脸上有隐忍之色,令满朝文武心中也是不安极了。
他跪了下去,有透明液体滴在大殿内光洁如新的大理石上:“回圣上,与突厥一战我朝取得胜利,并与突厥约好,二十年内不再进犯姜朝。”这士兵说的一字一句,字字铿锵。
站在一旁焦急的文武百官闻言,立刻松了一口气,这是好事呀,这士兵怎么会如此愁眉苦脸。哎呀,这不是正如他们所想一般,区区突厥,怎能与他们泱泱大国作对。
群臣立刻笑着奉承道:“圣上英明,天佑我朝!”
昭顺帝神情放松了许多,可他并不像那些大臣一般立刻变得异常高兴,他看着那士兵依旧萎靡的脸色,心中一紧,着急问道:“为何胜了,你会如此不安!”
话语间,也隐隐有责怪发怒之意。
那些大臣们听见了,都赶紧噤了声,不敢再说阿谀奉承之话。
士兵抬了眼,颊上挂着泪,让他本就有些沧桑的脸上看起来更加凄凉。他嗓音开始哽咽起来:“圣上……贺兰将军不在了……”
昭顺帝闻言,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这士兵,身子往后歪了一些,声音有些颤抖:“你……说的什么,再说一遍。”
殿下站着的,本来还一派喜悦之色的贺兰老将军,立刻就变了脸色。他早已年过六旬,本不用来上朝的。但自从自己孙儿被委以重任,他心心念着孙儿安全,不愿待在府中听那封闭消息,只觉得坐在府中,心中恁是煎熬。昭顺帝体恤他,便同意他穿着官服上朝。
贺兰老将军对自己孙儿自是信心十足,但一直没有捷报传来,叫他心中焦急异常。方才说取得胜利,叫他心中安心许多,同时也为孙儿骄傲。他终不负他们贺兰家代代先烈,又创战绩。可这心中还未宽慰多久,这士兵,怎可说他孙儿死了。
贺兰老将军胸前一口气不顺,他哆嗦着走上前。纵然他如今白发白须,但勇猛还似当年,只见他一把扯着那士兵的领子,瞬间便把那士兵从地上半提起:“你,你胡说什么!”
那士兵向来大概是十分崇拜贺兰战的,此时的他终于忍不住情绪,闭上眼睛,泪水不断涌出:“贺兰将军……不知被那纳罕施了什么咒术,本一直是将军领先,可突然将军不知怎么就停了下来,才被那纳罕砍了一刀,直接砍在右臂之上,瞬间……血肉模糊。”
贺兰老将军松了手,神情变得有些颓然。在战场上,不能有丝毫马虎。当年贺兰战的父亲,便是分了神,加之身体每况愈下,这才会死在战场上。只可惜……二十年后,没想到他的孙儿也是如此下场。罢了罢了……上天大概是要开始惩罚他了,惩罚他们贺兰家,为了朝廷,牺牲了太多的东西。可如今,竟然连信仰都被他剥夺走。贺兰老将军摊在地上,因为太痛,已经忘记了要如何流泪。他就如同一个死人一般,浑浊的眼珠一转不转。
其他人心中感觉玩味极了,有喜悦,却又觉得贺兰战战死,虽未荣耀,但毕竟白发人送黑发人,也太残酷一些……
昭顺帝听着,整个身子一歪,若不是徐公公眼疾手快将他扶到龙椅之上,怕是早已摔倒在地。
贺兰世家,这么多年,每代皆为功臣。姜朝铮铮山河,少不了他们铁血打拼。现在贺兰战也死了,昭顺帝觉得惋惜悲痛之时,心底还生出一些茫然与惶恐来。为何……连贺兰战也死了。他的身边……还有可信赖之人吗?
昭顺帝神情有些荒凉的看着殿内神情各异的群臣,而他手下,压着的奏章,正是比这报信的士兵早了不到一炷香送来的。那奏章上说“不知何故,敌寇竟会事先知晓军粮送达时间。三十车军粮,全部付诸一炬。臣心惶恐,是力所不能及了。但臣心中已想出解决之法,击退突厥,指日可待。”
果然是指日可待,只是那意气风发心底善良的臣子,却也不在了。
昭顺帝按捺心中悲痛,以手肘支着,疲惫万分的看着这士兵,又开了口:“继续说下去。”
那士兵也没有擦掉眼泪,任凭自己一张脸花的可笑。放佛如此,才能表达出他的悲痛一般。他抽了一口气,对于圣上的提问不敢不答:“贺兰将军……右手右臂……从我们角度看去,隐隐有……在空中飘荡之感。贺兰将军右手已经握不住长矛……眼见纳罕步步紧逼,贺兰将军猛的用左手抽出长剑,与那纳罕对峙。贺兰将军左手用剑丝毫不落纳罕,甚至比常人右手还要灵敏许多。最后那纳罕不敌,被将军一剑穿了喉咙。”
这士兵说到最后,虽说脸上仍带着敬佩之情,可还是没能忍住,再一次哭了起来。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他说的话语极短,可听的人,却都听出了当时场面有多悲壮。而早已摊在地上的贺兰老将军,布满皱纹的脸上终是老泪纵横。话都说的那么明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突厥勇士向来便是力气惊人,那一刀,想必纳罕是用足了气力。这报信的小兵说有飘荡之感……便说明了贺兰战的右臂大约是被这纳罕砍掉了。可是别人都不知,贺兰战左手用剑,并不是被逼得走投无路,发了狠才赢的。贺兰战从幼时起,贺兰老将军就对他要求极为严厉。方识字,便逼他提剑,每日里要扎马步四个时辰,若是时间不到,便不准吃饭。等贺兰战右手拿剑能与他对抗之时,他便不让他用右手,换成左手锻炼。吃饭也是,睡觉也是,就连如厕也是,都将他右手缚住。那段时间,贺兰战经常饿着肚子。
也亏得他孙儿天赋异禀,久而久之,左手竟然比右手还要灵敏。当时贺兰老将军叮嘱他,此事万万不可告诉任何人。因为世上没有绝对的朋友,不知到了何时便会有人出卖于你。给自己留一条后路,终归是好的。
当年,他大抵没有想到,事到如今,这条后路,竟真的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但就算如此又有何用啊,他孙儿……还是不在了。
昭顺帝听着,却隐约觉得这小兵话中不对,他眉心紧拧:“你说贺兰将军杀了纳罕,贺兰将军又怎么会死?”
那小兵听言,擦擦眼角,脸上霎时更加脏乱不堪:“回……回圣上,那纳罕刀上涂了毒……贺兰将军一直都是强撑着。他甚至在杀了纳罕之后,神情不变对着突厥人说道‘姜朝勇士千万,每人都如他一般,姜朝不容侵犯。若是他人执迷不如,便不会再手下留情了。’可等将军骑马刚到城中,便从马上倒下……再也没有醒过来……”
听他讲完,殿内变得异常安静,没有人愿意再多说些什么了。
坏消息总是传的格外快些,虽说绿萝一直试图遮掩,但还是被姜凉月知晓。
姜凉月本在用午膳,可她突然觉得胃口极差,便拿过帕子擦了嘴道:“撤了吧。”
绿萝和紫苏面面相觑,虽说她们为贺兰将军的死也很伤心。可她们不能保证公主知道后,会作何想象。现在看来,果然有些严重。她们不敢多言,急急撤了膳食。
姜凉月站了起来,神情有些漠然。她环视自己屋内的富丽堂皇和喜气洋洋的红色,突然心中厌恶至极。她伸了手,用力将那红色的帷幔拆了下来。
她说:“真难看。”
绿萝和紫苏担惊受怕的跟在她身后,看她几乎将全部红色的东西都扔到地上。
尔后,姜凉月才像是松了一口气,轻轻笑了起来。
“挂上丧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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