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醉了。
是我把它灌醉的。哈哈。
今儿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我一大早就带着老黑狗,从超市扛了一箱二锅头回来。约好了,这次我带两瓶二锅头,去掺和她的伏特加,喝赢了,她就告诉我,如何知道我的名儿的。
回到房间,昨夜的窗帘仍旧拉着,一条缝儿也没留。明是给挡住了,媚却无处不在,因为我脑海里全是她的样儿。
哗啦,一把把窗帘扯到了底,暖烘烘明晃晃的阳光顿时蜂拥而入。我从来就喜欢在阳光灿烂中做月黑风高的事儿。
拆箱,左手拎出一瓶二锅头,右手拿起一只洗净的注射器。针头对着塑封瓶盖,默运丹田内力,缓缓扎入。
吸满一针管,针头留着,旋下针筒,对着太阳公公射去:夕阳醉了——
第二针筒:落霞醉了——
酒瓶空了,回过头依次注满纯净水,再点上蜡烛,在瓶盖的针孔处各滴上一颗滚烫的烛泪,稍凝,用手指来回温柔地打磨,哈哈,两瓶“特供”二锅头,齐活了——
我实在不耐喝混酒,纯酒,一点事儿都没有。
就这样,为了一个极其认真的夜晚,于这个让我感觉极其无聊难捱的白天,我极其认真地做好了这件极其无聊的事儿。
冬日,日短,夕阳正红着脸儿,懒洋洋地似要醉卧而去。
红红泛着酒窝的浅笑,何时让我靠近。我带着老黑狗出发了。
人是猴子变来的!达尔文用了一辈子的柔软时光,饱含深情地告诉了这个世界,人和禽兽其实是远房亲戚的关系。
但直到今天,仍有很多个衣冠楚楚的人类,花了很多个一辈子的柔软时光,不遗余力地急着撇清自己和禽兽的关系。终于,在考古学上找到了此言论的破绽,从类人猿到原人,这个质变仿佛是由一对猴子一抬腿儿就完成了,这二者之间满地球地掘地三尺,也没能找见哪怕是一丁点儿的过渡形态的化石标本。
达尔文的这个“破腚”成了很多衣冠人类的自慰点,女乃女乃的,原来这句话,不是一个很鸡血的答案,而是一个很狗血的谜题。
尽管如此,对于中国人来说,基本上对这个答案是笃信不疑的,要不怎么会有那句老话儿:富,在深山有远亲。
揣着很黄很黄的身子骨,我半推半就地从了社会达尔文主义这个yin啊贱得异常严肃认真的团伙,当先天的那股精血在痛并快乐中喷薄而出,旋即被腥燥世风吞噬消弭之后,乘虚而入的人造荷尔蒙便肆意地盘踞了我的全身,我的麻木成熟了,没有了痛,也无所谓快乐了。
都说女人像本书,字面若容颜,段落似**,内涵和滋味嘛,哈哈,那当然得仔细品咂,只有一头扎了进去才能够有所感觉。她这本,不只是辞句美丽结构精致,更让我着迷的是那似有心又似无意的情节,就像云袖后突然翻出的柔荑,搭在了我捧书的脉门上,对着这本书,我身不由己欲罢不能。
那夜之后,我神经得有点返祖了,没事就会模模**,仿佛密实的牛仔裤真没兜住一根正在迅速茁壮的软体组织。
对我这种江湖沉浮的男人而言,它只能立在前面乘风破浪,绝不能垂在后面由人掌握,尾大不掉,就算不是灭顶之灾,与江湖洒泪而别那是必须的了。
并非我一人如此,大部分男人都是这样的。难怪女人有时候总会感叹,男人像个孩子,不玩累了,是不会想起回家的。而家,对男人,或许是一个用来睡觉的地方;对女人,也或许是一个用来做梦的地方。
这是雄鸡胸脯处的一个滨海都市,江海汇集之地,当然,也是汇集天下财富与梦想的所在。按照她的电话指示,我乖乖地领着老黑狗蹲在了一个叫白龙港的海堤上。
晚霞夕照,海风习习。远离了浮华的喧嚣,只有海浪与礁石和缓嬉戏的声音。有人说这儿是东海,但瞧着皱巴巴的黄褐色海面,远远近近地吐出一簇簇大小不一的白沫团儿,久久不能散去,我理所当然地认定了,这儿绝对应属于黄海。
我用力地吸了吸鼻子,有我熟悉的海的味道,腥甜;但更有一股我同样也很熟悉的工业文明的味道,粘臭。这当然是黄海,目力所及的海水,都像是经过这个酣醉都市的隔夜肠胃,反刍出来的劣质酒水。
东海,那是我家乡的海,碧蓝辽远,有浅飞的海鸟,有柔软的沙滩。我扭头向东南方远眺,彷佛能找见生于斯长于斯的那个海边小镇。
乡愁,就像自己被窝里那股再熟悉不过的味儿,一旦闻见,人便会快速失神沦陷。
我眼前开始浮现那个不曾被日新月异的小镇,那儿从不见夺路疾行的人群,即便在被海风吹皱的脸上,你也寻不见紧蹙的眉和整日都若有所思的眼。当然,此时更让我想念的是,身为中学体育教师的父亲和开着小杂货店的母亲。
父亲早年习武,身形强悍却性情温良,痴迷于传统文化。大半生的美好时光,除了青春期里有限的几年,鬼使神差地让我母亲给挥霍掉了,其余的,就一股脑儿地全部供奉给了琴棋书画和拳脚医卜。待到我出世了,为了两不耽误,他是威逼利诱百般哄骗地想把我,也往他痴迷的那条道上拐带。
父亲虽安贫乐道,但为人豪爽仗义,在小镇里颇有声望受人敬重;母亲正好相反,她出身农户,没多少文化,但极有生意头脑,一个不大的杂货店经营得风生水起。据说每年的收益远超父亲的那点儿死工资,所以我们家俨然还处在母系氏族,母亲因头脑精明而地位强悍,父亲像我崇拜他那样地崇拜着我的母亲。
在母亲日夜辛劳的打理下,我家虽远谈不上富足,但日子过得还算是安泰。记忆里,父亲总是一脸怡然,母亲也多是开怀的样子。虽然她对父亲醉心古籍会时有微词,但对我的学习督促得却是异常严厉,没有她的严厉,我想,以我顽劣的性子,断然是考不上b大的。
记得拿到录取通知书的第二天,一向节俭的母亲高兴得在镇上最高档的酒店摆了十桌最奢侈的席面,此举在当时颇为轰动,连镇里的一把手老唐书记也被惊动得不请自来。席间,我知道了,老唐书记的大儿子十几年前是我镇第一个考上b大的,而我是第二个。据说,一直到今天,全镇考上b大的仍旧还没出现第三个。
我高飞了,也飞远了,母亲却衰老了,但依旧还是像从前一样节俭操劳。去年春节回家,我劝母亲:“现在我挣得钱,足够孝敬你们了,你就别再那么辛苦了。况且,钱这个东西永远也没个尽头。”
母亲笑着说:“傻孩子,这不是还要给你娶媳妇儿么。”
我也和她打着趣:“不娶。一个人多好,干嘛非娶个人回来管着自己。”
“胡说!你什么时候看我管过你爸?”
“哈哈,怎么没管?咱家啥事不是你做主。”
“我做主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大事儿还得听你爸的。”母亲笑了。
“那是,可咱家啥时有过大事啊?”我嘻哈着,不过这也是实情。
“那是因为有你爸,所以才没出什么大事。”母亲稍顿了顿,缓缓地说道,眼里满是温柔与满足。父亲一如往常那般不言不语,只是笑吟吟地看着我们对话。听到母亲如是说,眼里也流泻出和母亲眼里一样的光彩。
智慧在民间!母亲最后的那句话浓缩我家的风雨过往,同时也在诠释着一个道理。这个道理如果用当下精英们的话儿来翻译,就是文化搭台,经济唱戏。可惜这些“裆下”的货,只会涂脂抹粉地在台上大跳艳舞,赤身**地舞得性起时,还要把搭台人的里外衣裤也扯得粉碎。
离乡已有近十年了,虽然经常回去,但我知道,其实我再也回不去了。遥对着海的远处,我不由自主地舌忝了舌忝嘴唇,想起了母亲常给我煮的跳鱼葱花面。
“喂,哪呢?怎么还没到?”思绪带着我和时间一块儿飘飘荡荡,倒是饥饿感把我拽回了现实。
“堵车!”听得出她强行抑制的烦躁,“等急了吧,快到了,最多二十分钟。”她尽可能平缓地补充着。
我享受过她飚的车,赶忙冲着手机嚷嚷:“别急别急,我也还没到呢。”
挂了手机,心里嘀咕,女乃女乃的,怎么来这地儿,想打野战么?夕阳仿佛窥破了我的心声,露着半边酡红的脸儿,羞羞答答地盯着我一脸的坏笑。
不知是饿的,还是小海风吹的,有点凉意了,我竖起了外套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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