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起一看,是她来的电话,我感觉到了一阵心动过速的缺氧。
“你很忙么——”电话两头,我俩几乎异口同声。她在那头无声地笑了,我彷佛看得真切,不自觉地也跟着咧开了嘴巴。
“我想——”短暂的沉默后,我斟酌着言辞说:“我想请你喝酒了,如果今晚你有空的话。”其实那会儿我想直截了当地开头,就说,我想你了,可他妈的话到嘴边,又鬼使神差地改了口。
“好呀。”那头,她轻笑着应道,“去哪儿呢?”
“嗯——要不你来订吧,离你住处近点的地儿就成。”我实在不放心她酒后驾车。
在这简短的一分多钟里,我真切地感受了自己的分裂,我的心成了急不可待的原告,我的人却装成了若无其事的被告,双儿是法官,我的人和心都在细辨着她每句话的语气和声调。
通完话,手机被我拿着在写字台上转着圈儿,似乎它也挺高兴的。没转多一会,它又响了,还一声接一声响个没停。翻开一看,是未接来电的提示短信,一连七八条都是她打的。这时,我才发现这天是2月14日,情人节。
我乐蒙了,双儿是个极其可爱的法官,传递了一个原被告都极其兴奋的判决信息。突然一个坏笑,我又给她拨了过去,“哎,我说,今儿还带二锅头么?”
“嗯——”她似乎有点诧异,顿了顿,笑着反问:“你说呢?”
“那就别带了,我怕喝多了控制不住,会犯错误。”
那头她咯咯地笑着,“嗯,那就别带了吧。”
“是哈,否则又像第一回在酒吧似的,喝成那样,没法犯错误了,哈哈哈——”
“滚!又没正经了。”她笑着掐了电话。
接下来,我一脸傻笑地望着窗外,望了很久,似乎她就在不远处似嗔似笑。春天真好,有故事的春天真好。
还是那个性工作学者说的,情人节送玫瑰花之前,你最好先尝尝花枝,如果是甜的,那就表示会成功;如果是涩的,那正好相反。
我不尝总可以了吧,女乃女乃的,我干脆学着电影里发哥的样子,把一枝玫瑰花一直咬在了两齿之间,带着老黑狗又出发了。
人是好奇心最强的动物,所以也是最不靠谱的动物。我自然也不例外,忍了半天,还是很****地尝了花枝的甘涩。当然是涩的!去你妈的,我恨恨地摇下车窗,把浅薄的好奇与忐忑之心连同那朵玫瑰一起给扔了出去。心道,管你妈甜的涩的,老子不送了,总没影响了吧。
花虽扔落地了,可人却没**,而是微雨燕双飞了,小小鸟成功地开始恋爱了。
原本就剩下性工作学者,还能让我残留些许敬畏,总以为他们是战斗在工作最前沿的人,实践出真知不是。可事实证明,所有的专家学者都特么一毬样,只要是利欲熏心之后,都会变成比人还不靠谱的动物。
甭管你是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穷的富的贵的贱的,只要你愿意潜心回首,这些一路行来的日子何尝不是一部现实主义连续剧,只不过这部连续剧,永远ing,且角色不固定,台词得现编而已。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在城市化生活为主要情节的当下,演技差的只能负责白天的本色出演,喘着气还得动;演技好的当然得负责黑夜狂欢的技术活,边动边喘气。
装潢行当,在这个大剧组里得归于美工布景的口子。真得感谢老美的次贷危机,为了抵御危机给我们带来的负面冲击,导演组今年对全剧的场景进行了煞费苦心的超规模投入,力求达到既有大手笔的气势恢宏,又有重复性的精雕细刻。所以,我们这个小小的装潢公司,在满世界鬼哭狼嚎地喊着危机时,却是业务量大增,没日没夜地演绎了一把这边风景独好。可如此独好,又着实让我这只正在双飞的小小鸟苦不堪言。
随后的日子里,我带着老黑狗,脚不沾地来回穿梭于两个似乎很对立的情境,一个是很虚幻的真实,一个是很真实的虚幻。尽管那会儿我也像打了鸡血似的亢奋无比,但真实与虚幻穿越得如此频繁,难免顾此失彼,食言爽约便时有发生,幸亏哥们和双儿都通情达理。
每当这时,双儿便会罚我讲个能让她满意的故事以作薄惩,这其实是在增添俩人间的情趣。已背负了一身故事的她,当然用不着去假装涉世未深的纯情,我也不会****到看不出她是在用心呵护我俩这刚起步的感情,这让我日益沦陷于两人间的点点滴滴并倍加珍惜。于是,真故事假故事我是越讲越动情,并暗暗发誓,只要她愿意,我会讲着故事陪着她老去。
自己有故事,才会让人沉浸,时光离不离去,我压根就没在意。
直到有一天,我似乎是猛然才发现,满大街的女人们,不管高矮胖瘦,或是贫富美丑,都挖空心思地在衣不蔽体。微闭双目,湿热的空气中已然有了各种皮肉挥发出来的汁水味儿,呀,就到了这一年的夏季。
这一天,原本是跟双儿约好了,晚上下了班一起吃饭,然后再去玩保龄。可一大清早,我哥们就接到通知,说是城投公司的主管副总下午过来考察,时间大约安排在下午三点钟左右,先看工地,然后再回公司座谈。
靠,你娘滴,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这样的时间安排,晚上笃定又是个大饭局,饭后的余兴节目也小不了。只好给双儿打了电话,说今儿肯定没时间和她腻一块儿了。
城投公司,说白了就如同衙门的私生子,只不过是缺个明目张胆的姓氏而已。为了挂上这条线,我那哥们真是绞尽了脑汁,就差亲自去出卖色相了,费老了劲儿可算是通过那个项目经理把主管工程的副总给请了出来。
所谓的考察,是招投标流程中的一个必经环节,有点像以前贫穷饥渴年代的男女相亲,能来,意味着对你有点儿意思,接下来就得看你如何意思,意思得不好,结果就很没意思。
我哥们是个老江湖,其中窍要自然门儿清。全公司紧急总动员,按照传真过来的具体要求,事无巨细地做了详尽的准备,甚至连匪夷所思的突发性预案都罗列了七八条之多,用心之诚思虑之周,让我感佩得差点屁滚尿流。心下感叹,私营真他妈的是孙子啊,还得是最聪明伶俐、最孝顺乖巧的孙子,可它伺候的爷呢?却委实很抽风很神经,所以这些孙子的命运真有点像夏天的天气,说变就变。
副总姓王,一个挺富态的壮年男人,是今儿这台戏的主角。若按梨园里的生旦净末丑来论,今儿演得是个须生。还行,是个场面上的角儿,手眼身法步,拿捏得颇显功底,话虽不多,但端出来的那份不语自威的范儿,逼迫得你必须配合着凝神仰视。好在我这些年仰视惯了,配合起来自然也就驾轻就熟了。
让我叹为观止的却是那个姓沈的项目经理,一个二十来岁的矮矬“老”男孩。按理,在这一场景中,他走的路数应该和我一样,扮演的是“末”行。可这丫也忒他妈牛逼了,一个下午,生旦净末丑,他一人跨行全给包圆了,且演得绝对比旦媚、比净凶、比生有谱、比丑还丑。
赶巧那个下午的天气也来替他应景儿,从晴转阴转雨再转晴,我哥们的所有的准备和预案全被他无视了,最后连我们哥俩这人也被他无视了。不夸张地说,整个考察就像在电视里常看到的清宫戏,这丫是进出帘子的大太监,我们哥俩就成了磕头如捣蒜的接驾苦逼。
当时我那个气啊,心想这年头是怎么了?怎么归类,我和我哥们都应归进西门庆这一拨里呀,这丫纯一个武大郎的翻版,可今儿,一个武大郎活生生地就把俩西门庆折腾得连自宫的心都有了。假若说这单活儿不是我哥们的,而是我自己的,我真的当场就会像八百多年前的西门大官人一样,抬腿就给这丫的一个窝心踹。
要不怎么说我哥们能当老板,我只配打工呢,每当看到我快压不住的时候,他都会装着若无其事地过来暗暗地捏捏我的手,忍忍吧,兄弟!唉——忍着吧,咋办?谁叫咱中国人多呢?
极度阴霾下的社会生态里,每个个体生命只能快速板结,冷凝成冰,相互轻轻一碰,便残缺出尖锐,而尊严,则像是刺穿与冻伤后,剥落下来的死皮,只能是随风消弭。
哥们就是哥们,饭局快结束时,凑我耳边说,小样儿,看你憋的,你先去找阿云把ktv安排好,然后你就自由了,爱去哪去哪儿吧。其实,我清楚,他那会儿的郁闷绝不会在我之下。我用眼神与他对视了一下,他只微笑着点了点头,意思是说,放心吧,哥们我扛得住。
靠,你娘滴,当时把我给乐得,那会儿如果他是个妞儿,哪怕是周星星电影里的如花,我都一准儿会搂进怀里,接着毫不犹豫地舌忝个满脸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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