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解放了。
安排好ktv的事儿,出来一看表,刚过八点,我往死里踩着老黑狗的油门就往双儿那儿一路狂奔,从来都是我爽约,难得能给她一个惊喜。
可从外环一拐上了高架,我便加入了蜗牛队列,只能心急火燎跟着往前蹭,没一会儿,队列索性就被立定了。我像个刚跑至半程就被无故罚下的百米赛手,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很茫然地把头伸来扭去。
夜幕下的都市,被天光灯光交织得繁华似锦,星罗棋布的高楼和见缝插针的高架把这个都市编织成了一个半封闭的鸟巢,孵化着永不言足的**。车流人浪在这儿交汇,各种自然之声和工业之声在这儿交响,再混杂着废气尾气以及各类动物们的荷尔蒙散发出来的戾气,一股脑儿地在这个越来越逼仄的空间里打包发酵,最后蒸腾出了一种极其古怪的气味儿,好此味者是嗅得手舞足蹈********,不适应者则倍感胸闷气短难以呼吸。
车内空调已打到最大档,可我还是觉得闷热难挡,浑身不自在,刚想下车透透气,队列却又终于开动了。
双儿就住在她那酒吧后面的小区里,酒吧从那会儿起就一直歇了。有天我问过她,怎么酒吧不见动静?她只笑笑说想歇段时间。无论怎么看,她身上都找不出有钱人的样子,但似乎又从不缺钱,好像已然是那种,我一直非常渴望达到的自由基状态。近半年的交往下来,除感情之外的其它领域,我俩依然保持着原有的自主与**,我想,这是一种因信任而起的相互尊重,也是一种会心之后的相互默契。
这种状态,很让人愉悦。
“系唐双儿小姐吗?”我冲着门禁的对讲器,憋着嗓音模仿着粤语的腔调。
“你好。请问你是——”她一下子没能分辨出来。
“我是轰空卫视的狗仔,想访问一下唐小姐,你——”我忍着,继续憋着鸟语。
她听出来了,“呵呵呵,去你的!又装神弄鬼。”楼道入口金属门的门锁“吧嗒”一声开了。
这是一栋六层的老式公寓,双儿住在五楼。我一边上楼,一边用力地做了几个深呼吸,想尽力地把此前的郁闷全部吐出去。一个男人面对自己的女人,也许不能总是制造快乐,但充当女人与外部不愉快的绝缘体则是必须的。
门已虚掩,待我而入。
这原是个三居室的二手房,因位置不错,双儿决定留在这城市时,便买了下来。重新装修时,打通了一个房间,拼出了一个大客厅。我虽然在装潢业里蹦达,但只能算刚入行,又是管业务流程的,所以对家居装饰既不懂行,也浑不在意。对身处都市的男女而言,外面的世界才是精彩的,这儿我来得极少,不过仍能看出双儿对这个完全自主的小空间是下足了一番功夫的,角角落落都印有她的小心思,女人么,呵呵,生活的女人么。
吊灯壁灯射灯,能亮的灯似乎都开着,空调的冷风吹着一首不知名的萨克斯曲子在满屋子游荡。如果再添上一支红酒,一盒薄荷烟,当然还要有一个窝在沙发里,蜷曲着的**,这似乎就能构成一个司空见惯的,都市孤身女子,有所居却无所依的夜晚。
然而此刻,却不见蜷曲着的**。双儿正立在斜对着电视的s型吧台后面,挥毫。她竟会用这种方式来书写都市夜晚的闲适!我不自禁地停在了门口,远一点才更能全景式地体会这份惊诧。
记得老男人李宗盛曾一脸悲催地唱过:不知疲倦地翻越每一个山丘,越过山丘,虽然已白了头,喋喋不休,时不我予的哀愁,还未如愿见着不朽,就把自己先搞丢!
**山丘,是都市里的每一座高楼,很多人越过后,才发现无人等候。而我显然是幸运的,在这样的夜晚,有这样的双儿,在等候。
双儿依然是把长发很随意地挽在了脑后,一袭似棉似麻的浅灰睡袍,隐约着身形逶迤而下。她似乎是浴后不久,素面仍残留着水蒸气沁出来的红晕,半luo的肩和颈项,在多角度灯光的映射下,白皙,还微微泛出茸茸之光。我知道,这是极其平滑细腻的肌肤才具有的质感,和那些灯下水亮水亮的妆全然是天壤之别。
“不是说有事儿不来了么?嗨,瞧你那傻样儿,站门口干什么?”她笑吟吟地冲我这边抬了抬眼。我的意外出现,让她喜悦。
“嘘——我在看。”我把食指嘘在唇前,故作神秘兮兮地说。
她不解地左右扭扭头,“看什么?”
我用手指遥遥地依着她的曲线,边画边说:“一朵白里透红的玫瑰。”换了鞋,走近她,又补充道:“张阿姨说的,哈哈,红玫瑰白玫瑰,此刻在你身上完美重叠。”
“呵呵,今儿应酬没喝酒,改喝蜜了?”她垂下头接着写。忽又抬起,“切,张阿姨说得对,你们男人吧,都那样儿。开始时都是甜言蜜语,接着便是少言寡语,再而不言不语,最后是恶言恶语。我们女人吧,甭管红的白的,最终都会是那白米粒和蚊子血。”
嗨,今儿这是抽什么风,好端端地干嘛要提那个怨女教的教主,这不是给自个找麻烦么?我习惯性地边笑边模着鼻子,有点后悔。想了想,说:“其实吧,她说得对也对,但不全对。易经说了,这天下唯一不变的就是变。所以啊,不光男人会变,女人也一样。”
“哼,狡辩。”她又朝我耸起了那可爱的小鼻尖。
我乐了,边想边对她说道:“你看哈,十来岁的少男少女,没准都是把蚊子包认作朱砂痣的,咱就不说他们了。男女到了二三十岁呢,就开始出现分化了,有的是只顾埋头白米饭,有的偶尔还会遥望白月光,这个只与性格经历相关,和性别无碍。嗯,这到了四十岁,则是一个坎儿,男女的差别就大了。男人呢,多把白米粒酿成了醇酒,尽管有的浓烈有的薄,但白月光下,还是会多情岁月,滴滴在心头。女人呢,由于生理节律的原因,就算是朱砂痣,也斑驳成了一个坚硬的触角,已经逝去的和即将逝去的,让她们逐渐变得焦虑暴躁,有些甚至会以极度的现实去应对现实的无奈。她们这会儿最乐意做的事儿,便是就着白月光去拍蚊子血,哈哈,拍死一个算一个。等到过了六十岁呢,女人却多半变得平和达观了,男人却迅速地衰老,唰地一下,仿佛只晃过一个白月光,就能把他们阴干成一个老核桃,皱皱巴巴的,哈哈——”
双儿听得挺仔细,低着头,很机械地用毛笔舌忝着砚台。“照你这么说,男女注定了是冤家,这辈子注定休想安生了?”
“那到也未必,只要俩人正视都会变这个事实,把握好变的不同节奏,节骨眼上都心存爱意,都能拉兄弟一把,哈哈,还是能做到一生一世一个人的,这样的夫妻咱身边不也比比皆是么。”
“哼,反正我说不过你,你总有歪理。”双儿似乎满意了我最后几句柳暗花明式的总结陈辞,展颜一笑,以示对我宽大处理不予追究了。
靠,你娘的,我容易么。从今儿起,凡牵扯到张阿姨的东东,一律pass,我提醒着自己。
“写什么呢?我瞅瞅。”我赶紧转换了话题。
“刚学的,随便练练。”我凑过去一看,她正对着一本刚出版的“弘毅诗词贴”临摹呢。宣纸上描得是一首老杜的春望,只写到一半,看那字走得是柳体的架势。
“嗯,写得不错啊。颜筋柳骨,女人写柳体好,清奇秀美,又不失端庄大气。”我挺含蓄地拍着马屁。
“嗯,我也喜欢柳体,所以就捡着这个上手了。”她微笑着点头,“哎,你不是家学渊源么,你父亲可是一笔好书法,怎么样?这会儿,你也露两手吧。”
“不成不成,我父亲的那些把式,我就学了点皮毛,多少年都没碰了,现在连悬腕都怕是不会了。”我说得是实情,双儿却不依,笑着来拽我的胳膊。
“嗯——”她放开了手,一捂鼻,“啥味儿你身上?你今天干嘛去了?都馊了。”
我夹起了衣襟闻了闻,确实味很重,是考察时淋得雨,一直没换,在身上捂干了所致。
“嗨,下午下雨那会儿,遇一老头儿,我就做好人好事来着,把伞给了他。”我不想跟他说下午的那些郁闷的事儿,便半开玩笑地回答了她。
“去!先去冲个凉,等会儿再来写。”她笑着扇了扇,然推着我后转,去了洗手间。
我月兑了衣服,刚调好水温,便听见双儿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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