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流向的江水使这个百年都市自然形成了东西格局,而强悍的工业文明藐视一切天堑,数桥飞架,通途让人们再也不分东西。
我和双儿就在这不分东西的都市里,追逐嬉戏,翩翩飞舞,穿越着季节。天空下,我们正以一双蝴蝶的视角张望,生活这朵花开得是如此生动而自在,细节与脉络既鲜活又清晰。
傍晚时分,斜阳一脸潮红身形慵懒。都市生活像是个全日制的球赛,这会儿恰似中场调整时间,上半场的赛者在疲惫退场,下半场的选手在蓄势待发,各条通道上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人们带着各异的神色或急或缓地走向各自的方位。
晚饭后,我拉着双儿的手在一条热闹的步行街里随着人浪缓步起伏。街道被昨夜的细雨洗礼过,整饬而清新。道路两旁,法国梧桐投下斑驳的树影,叶子的边缘呈现出介乎金黄与深绿之间的绚烂色泽,将整个城市点缀出一抹秋的气息。
双儿忽然停住了脚步,接了个来电。
“你明儿中午有空吗?大哥说请咱俩过去吃饭。”
“大舅哥要验货了?嗯,我有点儿怕怕啊,不去成么。”
“成——”双儿拖长着声音笑道:“怎么不成。那我给大哥回话,就说这回走眼了,淘了个赝品,下回再瞧吧。”说完,作势要回拨电话。
“别呀别呀,怎么就成了赝品呢?绝对真家伙,谁用谁知道。”
“滚!又没正经。”双儿脸微红,轻声笑叱。
原来双儿的大哥,也就是我那b大的大大师兄竟也在这座城市里,而且还是我哥们在梦里都想挤进去的那家城投公司的董事长。当双儿简略地告知了这些情况,我的轻快之情一扫而空,心头暗道,女乃女乃的,怎么会这么巧!那日接待城投公司考察的恶心和郁闷本来早已淡忘,此刻旋即又在眼前回放了出来,沈经理那张极尽变化之能事的面皮仿佛就在眼前晃动,实在令人作呕,肠胃也条件反射似地痉挛了一下。
忽而又想,往后这丫挺的要是知道了,我是他董事长的大妹夫,再见面时,他那张面皮会堆出什么样的媚态呢?堆得不合意,老子就亲自动手帮丫矫正矫正,哈哈,刚要乐出声来,突地又觉不对劲儿,这不是狐假虎威么,有点那什么仗人势的味道啊,以前最也瞧不起这种行为,今儿怎么了,怎么这般没出息?都是从b大走出来的,十年一转,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女乃女乃的,社会真是一个神奇的魔方。
这么一转念,心头顿时像是倒了五味瓶,不,不对,而是心里顿时给硬生生地塞进来一只五味瓶,沉甸甸地,还不敢用劲翻腾,生怕这会儿就把瓶子弄倒了,让心里滋味杂陈,但这样裹着,更不好受。
“你怎么了?”双儿哪里知道我一时间会转过这许多念头,见我一直沉默而行,扭头问道。
“哈,没什么,我在琢磨明天该如何好好表现,可不能让咱双儿丢了面子。”我从不愿在她面前提我工作中的那些猥琐和郁闷的事儿,便言不由衷地哄了她一句。
双儿听了挺高兴,挽着我胳膊的手臂又紧了紧。“用不着表现,平时怎样就怎样。我大哥以前也知道你的,好像,好像,对你印象还挺不坏的。”说完,嘻嘻一笑。
“他知道是我?”我转过头望着她。
“嗯,我告诉他了。”
“那,那你有没有告诉他,我现在,是在干什么?”
“怎么了?”她抬眼望着我,似乎有些不解。忽地一笑,“哦,我知道了,你是怕我大哥瞧不上你是个小包工头儿,哈哈,你们男人啊,真是死要面子。”
我被她一语戳破了心事,有些发窘,又习惯性地用手模了模鼻子,呐呐玩笑道:“我现在不是已经是您老的人了么,自个丢了面子不要紧,这不是怕丢了您老的面子吗。”
双儿听了笑着抬手拧了拧我的脸“嗯,真乖,别怕,到时候有我老人家罩着你。”
双儿语音刚落,我立即用单手模仿了一个清朝甩袖请安的姿势,略一蹲身凑趣儿应了声:“喳——”
说说笑笑间就看到了左前方有个“家乐福”超市,我忙问:“明儿是第一次见大哥,你说,咱给大哥拎点什么过去合适?”
“用不着,刚大哥电话里还叮嘱过,叫你千万别客气呢,说只要把你这个人拎过去就ok了。”
“那敢情好,”我连忙弯腰低头朝她胸前拱去,“您老就拎吧。”
“滚,在大街上呢,还人来疯。”双儿一边笑一边连推带搡。
“说真的,你说大哥喜欢点啥?平时有什么爱好?比如吃的、穿的、用的、玩的——”
“真的用不着,大哥不抽烟不喝酒,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嗜好,平时工作也挺忙的,闲下来多是一个人看看书。”
“靠,标准的精品好男人啊,可咱总不能送书吧,这不变成了勉励大哥继续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了么,有点不成话呀。嗯,他看书时,喜欢喝点儿茶吗?”
“好像也不怎么见他喝,”双儿边思索边迟疑地答道,“对了,他开心时会喝点小酒,而且只是喝一个牌子的,你猜……”
没等双儿把话说完,我立刻接声道:“红星二锅头!”
双儿笑着冲我一伸大拇指,“不愧是b大的。”
“错!跟b大没半毛钱的关系,咱这智商,天生的。”一想到明天就要面对的同是b大的大舅哥,对这个招牌本能地有点儿抵触了,极是不愿提到和听到。
玩心理学的不是早就说过了嘛,回避,是人类与生俱来的一种自我心理保护措施。
走进超市,拿了一箱二锅头,我俩相视一笑,彼此都想起了酒吧初识。
我眯起眼坏笑着说:“要不再来一箱伏特加吧。”
双儿眉一扬答道:“好啊,就怕某人不是个。”
“投降投降。”我连忙举手。
“别怕,姐优待俘虏。”双儿吃吃一笑,拉着我又在超市里转了几圈,采购了一些日常用品。
出来时,已是街灯星辰交相辉映了,还有一弯新月,俏生生地镶在了深秋的夜空中。此城滨江临海,入夜,秋风渐紧,刚一迈出,便微觉寒意,人却是感到清爽,我拎着东西半搂着双儿朝她所住的小区缓缓行去。
来至双儿所住的楼道口,我停住了,轻声道:“要不,今儿我还是回公司那边住,顺便把公司的事儿也安排一下,明天好安安心心地去拜见大舅哥。”
公司在城东,双儿的住处在城西,我们并未同居,只是周末我会过来,倒真有点像大都市里常见的周末夫妻一般。今天是周六,照例应是个风光旖旎的欢聚缠绵,但刚才突地得知了大舅哥的身份,一时间心绪纷繁有些摁捺不住。愉悦的两人世界是需要共建的,可要它变得糟糕起来,一个人就足矣。所以,我想独个儿静一静,捋一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