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一个习惯了品牌消费的人,手里猛然给人塞了一只地摊货进来,碍于情面,还不得不努力控制着面部肌肉的条件反射,真是一件挺蛋疼的事儿。而往往这种叫人蛋疼的时候,时间从来都喜欢扮演讨嫌的围观者,一脸幸灾乐祸地不肯离去。
“阿宝年轻有为啊,我敬你一杯。”我端起了酒杯,想用淡定冲淡蛋疼。
“一般一般,客气了,呵呵。”宝根把刚倒的一杯二锅头喝了,喝完就用手在嘴前扇了几扇,咧嘴道:“这酒,这酒,真他妈的难喝,怎么大哥却总是拿它当宝贝。”
我闻言笑了笑,指指桌上还剩小半瓶的茅台对宝根说:“要不你还是喝它吧,我把刚开的这瓶二锅头喝了。”
“不行,你让他喝别的酒,他会没完没了的。要不你们就结束吧,晚上还得喝呢。”见宝根不言语,双儿拍拍我笑道:“还是别喝了,大哥书房里有很多好书呢,你准喜欢。”
“姐,别整天书啊书啊的,书有个屁用。”宝根冲双儿撇着嘴巴,一脸不屑的神情。
“不学无术,懒得理你。”双儿也朝他也撇了撇嘴。
“姐,我告诉你,那些揪着自己头发写书的家伙,一个个全他妈的都是骗子,他们整天哄着别人去学好,自己却偷着去使坏!切,真要看书,这滚滚红尘大千世界才是一本最可靠最实用的书。”
宝根此言一出,我听了也不禁暗挑拇指,诚心赞道:“阿宝这话,精辟,了不起,我得再敬你一杯。”
“哈哈,看看,还是姐夫有文化,一听就懂,来,走一个。”宝根笑眯眯地端起了杯子,到嘴边时,皱了皱眉头,可还是一仰脖子喝下去了。
“什么有文化,你俩就一个臭味相投。说好了,只能喝这些了,听到没有。”双儿说得很强硬。看来大哥走了,在宝根面前,她必须暂时客串一把权威。
“欸,我说,这光喝也没啥意思,要不咱俩玩骰子喝酒吧。”宝根把头凑近了我,说话时,眉眼间的笑,就和这句提议一样,让我觉得古怪,我心里又是诧异又是好笑。
玩骰子,那阵子在本市夜店里极为盛行,不管ktv夜总会还是酒吧,随便推开一个包厢门,准保都能看到男男女女在捉对厮杀,吆五喝六的眉飞色舞好不热闹。可哪有人大白天在家里玩骰子的,何况是在今儿这场合,我连连摇头推说不会。
“很简单的,一学就会,来吧,要不这酒喝得也忒没意思了。”说完,宝根跑了出去乐颠颠地拿了俩骰钟进来。我有点哭笑不得了,嗨,这执行副总裁的车子里怎么还装着这些东西,真他妈是人才。
“我真的不会。”
“不会我教你啊。”宝根强行塞了一个骰钟过来。
我只得接了,求救似地望了一眼双儿,见她朝宝根笑着直摇头:“真是活宝。”
女乃女乃的,这什么小舅子,怎么跟一没长大的小孩子似的。我心里清楚,这骰钟一摇,时间和酒消灭起来快得就像眨了几下眼皮,待会儿我那大舅哥回来看见,肯定得大摇其头,不行,得想想法子,不能和这莫名其妙的小舅子纠缠下去了。
宝根已拿着骰钟兴冲冲地摇了起来,对我说:“你学我的样,先摇。”
我只好装作笨手笨脚地摇起来,摇的时候,却悄悄地抖出了一个骰子,藏在了左掌心,然后学着宝根也重重地把骰钟扣在了桌子上。
见我如此,宝根咧嘴一乐,开始给我讲起这骰子的玩法。还别说,讲解这个,宝根真是一把好手,伶牙俐齿的,三下五除二就把玩法和规矩讲了个清清楚楚。然后他问:“明白了吧?”
我还是装模作样地回答:“嗯,有点明白了,不过还不是很懂。”
“没事,玩两把,你就清楚了。姐夫可是b大的,玩这个还不是小case。我们先试三把,不用喝酒的,三把过后再正式开始,行不行?”
这话听起来真他妈的耳熟,在夜店里,不是我冲着坐台的妞儿这么说,就是她们这么冲着我说。我肚子里直乐,却脸带茫然地冲他点头。胡乱跟着他叫了几个回合后,听他叫五个五,想也不想顺嘴就叫了六个五。
“你上当了,我没五,哈哈。”宝根边笑边摇头,就像一个和蔼可亲的师长,一只手伸过来揭开了我的骰钟。当看到我的骰钟里只有四个骰子,他有些愕然:“欸,你怎么少了一个骰子?”看了看我,见我一脸仍是茫然,便低头往桌子底下找寻,以为我笨手笨脚,掉了一个骰子到了地下。
我也弯下腰装作一块儿找,来来回回找了几圈也没见,宝根直起了身子挠了挠头,自言自语道:“怎么他妈的会少一个?”说完又蹬蹬地跑了出去。
见他出去了,我把扣在手心里的那个骰子交给了双儿,双儿抿嘴而笑。没一会儿,宝根就进来了,这回手里竟攒了一把骰子,约莫不下十颗,双儿一见,笑得揉着肚子到厨房里找李嫂去了。
我这个泄气啊,心道,这个小舅子,绝对是一奇葩,恨不能立刻就窜进他那车子里去瞻仰瞻仰,看看到底还有些什么千奇百怪的物事。
宝根来到了桌旁,冲我吹了一声口哨,手一扬,一颗骰子轻轻巧巧地落进了我的骰钟里,颇有几分港片里常见的赌神范儿。“骰子有的是,咱甩开来玩。”说完,哈哈一笑。
我看看他,也一笑,怎么也无法把眼前的这个小舅子和名片上的副总裁重叠起来。
怎么办呢?我问自己。
有了,女乃女乃的,老子就输,每把都输,一直输到他无精打采为止。
试玩了三把后,没用多少功夫,七八杯酒就被我痛痛快快地灌进了肚子里,桌上那瓶新开的二锅头又快见底了。我粗略地算了算,这顿饭下来,差不多已喝了七八两了,得留点儿量,晚上还有一顿呢。我使劲憋了一个酒嗝出来,晃了晃脑袋,笑着讨饶道:“阿宝,我真不成了,骰子的点都快数不清了。”
宝根一只手撑着下巴,上半身懒洋洋地斜倚着餐桌,也不答话,只一脸坏笑地盯着我。我忽然发觉,阿宝一双眼睛很漂亮,是那种最标准的桃花眼,水汪汪的,天生带三分泪意,不笑的时候很忧郁,笑起来十分灿烂,仿佛对看得透的,无所谓;对看不透的,不在意,真有点儿令人心动的妩媚。
依稀记得麻衣神相中说过,此种眼睛命犯桃花,情事多厄,注定一生为爱所困。尽管我的脑回沟从小就蓄满了唯物牌的漂白水,从来就容不下这些乱七八糟的封建残余,但我依然坚信,我这小舅子,不仅是一朵奇葩,绝对还是那种能让很多鲜花女敕草哭着喊着都要跟着他一起盛开的奇葩,唉,在这双既无所谓又不在意的黑洞里,不知道已有多少个无知少女乃至良家少妇,或故意玩假摔,或真心玩失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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