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定了定神,便对公主施礼。
珠帘内的女子长袖一展,站了起来。武康公主年芳十四,在我这种双十都成过往的老姑娘看来,这年纪不过是个比梨花还女敕的小女娃。
只是,奈何这小女娃论身份地位要比我尊贵得多了。
我听见她冷冷地道:“不必白费口舌了,你回去告诉你的主子,本公主要在江南择地建府,日后京城种种,与本公主一概无关!”
我的主子?
因着对这种用词不很熟悉,我微愣一瞬才反应过来,她约莫是要指将军。
将军派给我的,当真是个挺麻烦的活。
我心里叹了口气,略微俯俯身充作施礼,打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劝服公主,开口问道:“公主为何不愿回京?若是迟迟不归,恐怕圣上会动怒责罚……”
我脑海里准备的长篇大论,刚刚开好头,便被公主猛地打断。
“你不过区区一介武夫,简直见识短浅!”公主毫无征兆地怒喝,“本公主读书万卷!岂是不知分寸之人?何需你这般的闲杂人等说教?休要再劝!”
隔着帘子,我自然看不清公主的表情,但从声音便能判断她已稍有恼怒。
若是武康公主不肯回京,将军总不能带着我们先走一步。眼前这位又是个有封号的公主,不能像抓傅贤似的强行打晕直接拖走。
我亦不是个善于言辞的人,实在甚是为难。
“公主如何才肯回京?”我索性说。
“难道讲得还不够清楚吗?”帘后的公主出一声重重的冷哼,“也好,今日我便给你个机会,让你晓得自己的斤两!你不是士兵吗?凑巧本公主文武双全。若你能避过本公主三招,我便回去!”
我依旧是从许文口中听说的,武康公主善武,自幼饱读兵书,自学兵法,且正是因为善武而得宠。我自不敢大意。
只是机会仅此一次,若是错过还不知以后会如何。
我正想搏一搏答应,谁知武康公主根本不待我说话,直接一把夺过身边一名侍女手里捧着的剑,穿过珠帘,向我冲来。
原本是准备来劝告公主的,我身上没穿盔甲,更没带武器,几乎赤手空拳。
换作将军站在这里,他大约能表演一番空手接白刃,但我苦练数载,依然对这一招毫无头绪。公主来得如此突然,我只得侧身闪过。
尚未待我琢磨清楚这算不算是三招中的第一招,公主一个旋身,又是狠狠一剑。
坦率而言,公主速度着实不快,招式也不算高明,比预计的差些,我不由心中大定。有了准备,这一次我避得十分轻松。如果换在真真实实的战场上对敌,我还有余力直取首级。
眼前的人是公主,我不能真的打她,最好连模都不要模到,免得招惹祸事。
我避了两招,公主似乎有些急切,动作变得不规律起来,比方才还糟,简直像没模过剑的小新兵拿着剑在乱砍。
第三下、第四下、第五下、第六下、第七下……
躲过将近十招后,我不禁有些不耐烦,无论以何标准判断,三招之约都过了,就算躲得游刃有余,我也不大喜欢被人玩命地追着砍。
更别说公主攥着剑的表情像是非要杀了我不似的。而且,因着她神情太凶,我甚至瞧不大出她本来长什么模样。
屋中两边站着的婢女或者别的宦官,此时都默契地低头不语,明明花瓶都被武康公主撞烂好几个了,却仍一副什么都没瞧见的乖巧样子。
指望谁来叫停,看来是不能的。我得自寻出路。
我这人不善动脑子,电光石火间,只能想出个不怎么样的伎俩。
趁着公主一时喘息的机会,我猛地蹲下抽出藏在靴筒中的匕首。
藏匕首这个习惯,我一辈子大概都改不掉了。在此之前,我实在想不到这把当年铁匠铺里最便宜的锈匕首一生会如此荣耀,捅了不少突厥人不说,还能遇上公主。
这么一想,说不定其实我和匕首的运气都挺不错的?
公主再提剑刺来时,我毫不犹豫地拿匕首挑掉她的剑。剑飞起来,我抬手接住。
她瞪着我的眼神已不是简单的杀气腾腾能形容的了,几乎是要将我碎尸万段生吞活剥。
我把公主的剑递给旁边一个婢女,那婢女接得战战兢兢的,一副要跪下来哭泣的样子,她本就瘦的骨瘦如柴,再双眸含泪,看着真是十分怜。
“报上你的名号!”公主忽然大声对我喊道。
……小罗刹这个称号,我喜欢归喜欢,真让我报出去还是略有几分难以开口的。
“赵刃。”我面无表情地报出真名,“希望公主信守承诺,同我们回京。”
这是跟将军学的,高深莫测的样子唬人总是格外好用。
公主恶狠狠地咬牙切齿:“你给我等着!今日之仇,本公主他日定尽数返还!叫你对今日鲁莽之举悔恨终身!”
她这么说,我还真有点害怕,毕竟我是怕死的。
我略回忆一番,当今圣上应当算是个明君,且为显仁君风范,向来对臣子厚待,若非通奸叛国,少有极刑。
我安心了,微微俯身,平静回答:“无妨。”
说罢,我头也不回地从屋内走了出去,屋外没有那恼人熏香,空气很是新鲜,我心情没由来地一阵开朗。
事不宜迟,我连忙赶去向将军汇报事情办成。
我跨进将军的厢房。将军在他总坐着的位置,桌案上摆着数盒彩墨,一袭白纸铺开整桌。这次他不在练字了,而是正在作画。
不知是不是错觉,我感觉将军近日似乎多了不少文人情怀。莫非是被江南的诗情画意刺激到了吗?
“将军,公主愿意走了。”我向将军汇报。
将军低着头,毛笔依然在纸上行云流水般地活动,答道:“做得漂亮,动武了吗?”
将军果然知道不少。
我模模后脑,答:“比划了几招,公主大概挺生气的。”
我顺便往桌上瞥了一眼,尽管尚未完工,但已能隐约认出是个女子的轮廓。我下意识地微微一震,觉得这个女人甚是面熟。
将军凝在画上的眼神,正如几日前凝视那个“锦”字,皆是分外深情。
莫非是将军的心上人?我八卦之心顿起,决定回头就去找许文套套话。我转念又颇为疑惑,我在将军身边,满打满算也七八年了,他周围出现过女人,我怎么从未见过?
将军今年双十有五了,若说是我进军营以前的事,那这姑娘得多大年纪?
将军不知我在胡思乱想什么,颔首道:“辛苦你了……抱歉,以武康公主的性子,只怕回京后要给你下些绊子。”
“她会做点什么?”我好奇地问。
只要别死,别害我家人,其他我是不大怕的。
“或许会在你的战功封赏上动些手脚。”将军依旧在纸上飞快地画着,“放心,缺了银钱的话,我过后以私下补给你。官职……怕是要稍等些日子。”
我笑了,摆摆手,道:“不必,我本就不想要太多官职银钱。”
这是真话,等替梨花寻门好亲事,我便会考虑辞官。我终究是个女人,多在朝堂一天,就多欺一天君,多过一天提心吊胆的生活。
且不论梨花如今好似不愿出嫁,她过去也从未要说过高嫁,爹娘与她都希望找个平实的农户家,与个踏实能干的乡野汉子结婚,男耕女织,这就行了。
我的官职,只是填上梨花“克夫”名声而已。至于如果能得些赏赐来补贴家用,那再好不过。
将军总算抬起头,皱皱眉头,他无论做什么表情都极是飘逸好看的。
“你不必勉强,若有我能补偿的,但说无妨。”
我模了模下巴,这三月来我过得太过舒坦,连渴望什么东西都不大想得到了,只得说:“确实没有。”
我从将军厢房出来时,他似乎仍并不十分相信。
疏通好公主的问题,我们整支队伍都能时刻启程,只等常青归来。从许多方面,我都热切期盼着他赶紧回来。
不过,惹怒公主之类的煞风景的事,我姑且还是藏在心里吧,等以后辞官了,再当做玩笑告诉他。
半月不见,我还真的有些想念常青了。
作者有话要说:quq对不起今天卡文了,更得晚了点……
otl我尽量还是争取准时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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