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晨光微熙,胧月居还在沉睡中,崎岖的山路上,瘦弱的女孩提着整桶的清水,缓缓走来,枯黄的头发,消瘦的脸庞,唯独一双特别明亮的眼睛,仿佛黑夜本身,一旦对上便不忍移开眼睛。
一路行来,天边渐渐地烧起暗红、淡红、橘红……进入柴房时,一轮日弦自晨光中泛出,将天幕撕扯,女孩放下水桶,看着自云层中升起的太阳,那么华美,那么辉煌,凌驾云端,普照天宇,心中也不由自主地沁出欣喜。
虽然过程比别人更加崎岖,但我最终还是留在了万始宗。她欢欣地想着。
……
……
自古以来,人人渴望长生不死,然道门苛刻,非良材美玉不要。那些求道心切却天资不足者,纵然凭一己毅力寻到山门,也不可能得到青睐,唯有长期滞留不去,希望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上古有大神通者,怀慈悲之心,虽无意对凡夫俗子开方便之门,却也不忍辜负诚心,于是辟外门,收留有心求道却天资不足者,命门下悉心教导,并每两年一次的选拔,选出可造之材,收为内门弟子。
但事实上,除少数特例,大部分的外门弟子都不可能通过选拔成为内门弟子,天资是越不过的坎,百倍的努力终究及不上天赋。所以,北齐贵女慕容霜被燕罗峰苏红叶收为弟子的消息传到胧月居时,没有人因此被激励,她们平静地说完恭喜,便各自散去。
看着她们的淡漠,李玉暖也感到淡淡的悲哀。
曾经,她坚定地认为先天不足,可以后天补上,但搬进胧月居不过月余,已经被现实打击得灰头土脸,天才和庸人之间确实存在着不可逾越之壁!
什么是真气,什么是感应,她反反复复地听蒲三堂的师长们讲道法入门,私下更尝试了无数次,却始终什么都不能感觉到。同住一室的杨雪,虽然天资平平,却也只听了三次课就能慢慢入定,唯独她怎么努力也不能感应到天地之气。
因为是胧月居中成绩最差,她每天清早都必须下山提水、熬煮稀饭,劳作让羸弱的身体不再纸片般的单薄,但即使如此,她也还是不懂,天地之气是什么。
灶中,火焰舌忝着枯枝劈啪作响,火星跳动,竟教人想起芸娘姐姐的飞天歌舞。可惜国破家亡,也不知姐姐如今身在何处。李玉暖忧愁的伸出手,掌心因为火焰的炙烤变得温暖。这原本再自然不过的情况,因为思念亲人的心,渐渐变得不同寻常起来。
蒲三堂的师长们说空气是由无数眼睛看不见的细小微粒构成的,天地之气就包含其中。
烧火的时候会感觉到热,因为被火烤热的小微粒飘进了我的体内。
天地之气导入体内的感觉,是不是也是一样的暖洋洋?
一连串的思考纷至沓来,她隐约觉得自己抓到了什么,却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得到。////
空是什么,气是什么,天地之气和空气又有什么区别?
我该怎么做,才能和他们一样,像呼吸般把天地之气导入体内?
……
困惑袭来,化为伸手不见五指的迷雾,将她包裹。本能告诉她,只要把雾气挥散,就会找到名为道的真理,但是她做不到,迷雾中的身体是那么的无力,连抬起手指也做不到!
好累,好像睡下去……
“玉儿……”
熟悉的温暖越过沧海徘徊耳侧,她陶醉地呼吸着,正要撒娇,却在翻身的瞬间,跌倒在地。剧痛和冰冷让她睁开眼,眼前是呛人的白茫茫,混着浓烈的焦味!
稀饭熬焦了!
我居然在熬粥的时候睡着了!
李玉暖懊悔地想着,修真到达一定境界以后,修士可汲取天地灵气滋养身体,即使偶尔用膳也只是为了摄取天材地宝的灵气。但刚入道的外门弟子们却是修为太低,需要五谷杂粮,所以每个月都会有师长从山下采买粮食,分到各个院落,作为修行的辅助。
结果……都是我的错……可惜再熬也已经来不及了。
听着顶峰悠远的钟声,李玉暖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即继续中断的思考。
她想起夜吟哥哥送给自己的西域蔷薇香油,萃取一滴都需要至少一万朵蔷薇花,馥郁芬芳得近乎疯狂,必须放在密闭的水晶瓶里,否则——
会挥发。
对,就是挥发!
空气并不是真正的空,它是无数细微不可见的颗粒构成的物资,所谓的天地之气其实是空气中的某种特殊物质,将它引导入体内,积累、淬体,就是修行!
瞬间的领悟吹散了眼前的浓雾,真正地理解了师长们所说的天地之气后,她终于看到迷雾深处树木林立,看到脚下有一条蜿蜒曲折的道路,引她走向树林尽头那陡峭、绝不能攀爬的高峰。
我这是打破了第一关吗?
李玉暖静静地想着,欣喜很快就被沮丧取代,即使意识到空气不是真正的空,也相信天地之气确实存在,但她既看不见它们,也不能感应到它们,更不知如何将它们导入体里。
果然,没有根骨的人想要修行,无异于愚公移山。
她苦恼地想着,没有觉察到腕上细镯的那千瓣莲花的蕊心,鲜红的一滴转动了一瞬。
……
……
早餐因为某人的疏忽成了一锅焦米,好在胧月居的住客大半已能入定,汲取天地灵气,除了那可怜的祸首,倒也没有谁真正地挨了饿。
梳洗完毕,女孩子们三三两两地走出胧月居,前往山腰的蒲三堂。
李玉暖默默地走在人群的最后,初窥门径的她已经知道一年内达成凝气三层是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莫说是她这种完全没有修仙资质的凡人,便是那些被内门选中的良材美玉,得师长悉心教导,也只有少数人能在一年内达到凝气三层。
读三年道藏结成金丹,普天之下只有夜吟哥哥一个。
果然,仙长们从未想过收我做徒弟。
李玉暖沮丧地想着,若不是答应了夜吟哥哥一定要活下去,她早被残酷的现实打击地逃走了。她甚至开始害怕去蒲三堂,害怕被内门的师长们关切询问修行的进度。
“咦,住一起快两个月了,我都不知道你还有个镯子。”
略带傲慢的声音从头顶响起,少女伸出手,抓住李玉暖瘦骨嶙峋的胳膊。
“杨师姐……”
她讪讪地说着,杨雪比她仅大一岁,却出落得高挑婷婷,胸部像花骨朵一样微微隆起。
杨雪并不理睬她,她只是认真地打量女孩腕上的镯子,看了一会,不屑道:“确实挺漂亮的,可惜是个银镯子,值不了几个钱。这个红点,是琉璃石吧。”
“嗯。”
李玉暖闷声答着,这镯子是北齐攻破皇城那一夜,夜吟哥哥从太庙里取出戴在她腕上的,陪着她一起走过了无数艰难险阻,每当坚持不下去想要放弃的时候,只要看见镯子,就会涌起新的勇气。
“镯子借我戴戴!”
虽然言辞鄙夷,其实杨雪对这精致的小镯子很是欢喜,她一边说,一边竟自顾自地强行将镯子从李玉暖腕上拉下。
李玉暖没想到她竟是如此蛮横,当即也生气地一把扣住杨雪的胳膊,凶狠道:“不给。”
这是已经一无所有的她唯一不能失去的东西,绝对不让给任何人!
那千瓣莲花中央的殷红,是夜吟哥哥的一滴魂血。
没想到这闷葫芦的吊车尾也会生气,杨雪顿时大怒,一个巴掌打下去,骂道:“镶了块破石头的银镯子,也就你这叫花子才会把它当个宝!”
“你说什么!”
杨雪不屑地看了眼李玉暖,傲慢道:“我亲眼看见的,望湘楼前有个小叫花子,没半点根基,却妄想修仙,遇见万始宗的仙长就抱大腿,求他们带你入山门。求了一个又一个,居然真让你爬进了万始宗。可惜废物就是废物,学了那么久也没能入定,白白浪费了万始宗的粮食。”
“李师兄说我只是年纪小……”
李玉暖心虚地争辩着,杨雪哼了一声,道:“千渡峰的洛万川师弟,年仅十岁,上山半个月已经凝气成功。你只比我小一岁,居然好意思说自己年纪小?!是蠢货就早点下山,别在这里浪费了大家的时间!”
“杨雪,你——给我放尊重点!”
李玉暖动了真火,她的心中,隐隐有黑气漫出,明亮的眼瞳顿时变得深邃可怕。
没想到这闷声不响的小东西居然会发火来,杨雪柳眉一挑,正要发作,却因此对上李玉暖深不可测的眼瞳。
“……你……你……不就是个破镯子,也就你会把它当宝贝!有……有本事……凝气成功,做……做内门弟子……”
色厉内荏地说着,杨雪发现自己不敢看女孩的眼睛,冰冷如雪的眸中蕴含可怕的威严,让人双腿瑟瑟,竟是忍不住地想要跪下求饶!
正当心神恍惚时,又有声音响起,是胧月居内最有可能被收为正式弟子的柏艳雪发现她们远远落在最后,她快步追来,对她们喊道:“你们再磨磨蹭蹭,就迟到了!我不想因为你们,被内门的师兄们笑话!”
杨雪闻言,忙连滚带爬地站起,追到柏艳雪面前,正要信口雌黄污蔑李玉暖不敬,却被柏艳雪瞪了一眼,只得讪讪退下。柏艳雪缓步上前,握住女孩瘦小的腕,道:“从今天开始,你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吧。”
“谢谢柏师姐……”
李玉暖激动地说着,委屈地眼泪流了下来。
柏艳雪于是掏出一块手帕,递给她,道:“擦下眼泪,被人看到了,一准以为是我仗着资质欺负后进师妹呢。对了,住我隔壁的徐媛媛有点……不好说话,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
“嗯。”
李玉暖用力地点点头,心中洒满了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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