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就像是一场梦,而且是场噩梦!
方才还弱不禁风的书生,转眼间就成了遥不可及的高人,他风姿卓雅地行走在浪涛之上,经过处,骇浪中载浮载沉的百姓纷纷被看不见的绳索绑缚着吊起。
如神又似魔。
伸出手,勾住其中一根线。
刺啦——
纤细但不失锐利的丝线勾破了指月复,殷红的血珠沁出,凝结在透明的线上,随即疯狂蔓延,转瞬间大半的绳索都被染红,仿佛蜘蛛网,只是其上绑缚的猎物——
都是人!
被丝线重重绑缚的猎物发出了****,在他们发现将他们从海水中捞出的线索竟然细如发丝又可怖时,得救的庆幸瞬间被无望的恐惧沾满!
这些蜘蛛线……会吃人……
肉眼可见丝线上附着了浅灰色的烟丝,它们正沿着丝线源源不断地涌入凡人的体内,因恐惧而惨白的脸色因此迅速泛起青灰!
“救命!”
不知谁发出的尖叫打破了诡秘的平静,人们纷纷如大梦初醒般,开始惊叫、辱骂、哭泣……当然,此起彼伏的叫喊中,更多的依旧是哀求。
一元宗的僧人们也从最初的震惊中清醒了。挺直腰板的他们,义正词严地对李夜吟命令道:“立刻放下他们!邪魔!”
“我?我……是邪魔?只因为不认识,连上古最正统的修真手段也可以被斥为邪魔。”
李夜吟故作遗憾地说着,手指松开,舌尖舌忝过指月复,伤处自然愈合,绵延不断涌入百姓体内的死气也瞬间断绝,方才还惨白青灰着脸色的众人顿时松了口气。
李夜吟看了眼惊魂未定的众人,缓缓道:“顾姑娘被一元宗的和尚激怒,为一时之气,不小心将潮水引入街巷。偏一元宗的几位,为人太认真,竟一定不依饶,以致顾姑娘骑虎难下,生生将事情弄得一发不可收拾!我虽有心助一臂之力,无奈与水属性不和,不得已出此下策……若有惊吓处,还请诸位见谅。”
“李兄弟当机立断,这般果决,我自愧不如。”
顾北屋半是感激半是沮丧地说着,方才的形势正如李夜吟所言,离水剑加上自然涨潮,涌入街道的海水已基本失去了控制。即使顾北屋援手,也未必能够安稳地退下。况且一旁有一元宗和尚虎视眈眈——
虽然打破佛墙可能导致海水倒灌牵连黎民受苦,但事实证明,李夜吟的选择是最正确的决断。
至少,是最能维护顾家利益的决定。
看着顾北屋钦佩中带上激赏的笑,李夜吟知道,他已成功地得到了顾家的好感——当然,在绝对利益面前,一切友情都是纸糊的风筝。
而被他这份几乎完全建立在真实基础上的颠倒黑白的本事噎得瞠目结舌的和尚,也只能低宣一声佛号,酸酸地一句:“施主深藏不露。”
“再深藏不露也比不上大和尚两面三刀。”
李夜吟似笑非笑地说着,折扇合拢,被蛛丝缠绕半空的百姓纷纷落地。
潮水已经退去大半,细浪仅能没过膝盖,何况居民仅仅从两丈处落下,虽然激起水花无数,却没有一个受伤,奋勇扑棱了会儿,纷纷爬上了屋檐。看向李夜吟的眼神,交错着崇拜和恐惧。
对此,李夜吟淡漠以对。
他曾经历过狂热万倍的崇敬,深知这种疯狂的情感很容易导致偏执的疯狂,且与生俱来伴有巨大的忘性。
“你们,其实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对吗?”
他轻轻地说着,仿佛打哑谜,两个和尚闻言,却是心头一颤。
“……是你?”
“不是我,还可能是谁?”
李夜吟悠然地笑着,再次高抬折扇,千丝万缕的蛛丝扑哧哧地卷回扇面。
他温和地笑着,咸湿的海风中,有些妖娆。
出家人四大皆空,然而对上他宛如月光般柔和的笑容,依旧有微微的失神。
明心低下头,反复默念着佛偈,好容易平稳乱窜的真气后,再次抬头,尽可能平静地问道:“……明玉失踪了,是不是你做的!”
“明玉是谁?”李夜吟错愕,“我这几个月都与火德真人同行,整个朱雀门的人都能证明!我从未见过明玉,连他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他昨夜出海探查地形,从此失踪。早晨我与明喻礼佛,发现他供在佛前的本命佛珠也碎了!而你们的船,也是昨夜突然折返回岸!要我相信这一串的行动只是巧合?比登天更难!”明心愤怒地说着。
李夜吟冷哼一声,回敬道:“……果然,一元宗的人都一样的自以为是、刚愎自用,总觉得自己就是道理,从来不肯睁开眼睛好好看看外面!”
这番话可谓刻薄至极,偏生他气度雍容,即使是这等膈应人的话,语调也是优雅舒缓仿佛情语,落在同样对一元宗的和尚满心不满的顾荻露耳中,可谓天籁。
“李公子说的极是,一元宗上下,就没一个好东西!”她本能地附和道。
李夜吟闻言,转过头,冲她微微一笑。
这一笑,平凡的容貌也如枯木逢春,眼角滟涟春水连绵,风情万千,不可言喻。
顾荻露彻底地看呆了。
她初见李夜吟时,便觉得这人虽然形容平凡落魄但风度翩翩不同凡俗,早已萌生好感,如今发现他修为惊人又平易近人,更是一颗芳心不由自主地全赔了进去。
顾北屋这边,却是百味杂呈。
初见时,他贪图李夜吟的绝世根骨,妄想为顾家收拢一枚人才,刻意炫耀。如今晓得对方的修为远在自己之上,回响那些卖弄只觉是少儿郎不知天高地厚的班门弄斧,与李夜吟目光交接时,更是羞得满脸通红,恨不能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
但羞愧之余,却也有几分释怀。这等绝世美玉,怎么可能不早被名门大能发觉?自己不过东海一渔郎,居然也敢痴心妄想。
自卑和惭愧一起涌上,看向李夜吟的眼神,平添了几分尴尬。
他不知道,李夜吟这份表明和卖弄,其实都属无奈!
以李夜吟的坚定和冷漠,即使对手当面屠城逼迫,他也不会动摇。何况只是潮水汹涌哀鸿遍野?然而,却有一抹神识强行刺入作只想壁上观的他的识海。
神识的气息很陌生,只隐约觉察出发神识之人法力磅礴,非他能够抵挡。
反问。
对方略略沉默了一下,许久才发来回复。
李夜吟明白了。
对方的修为远在自己之上,要求自己做事,本就不需要任何理由。何况他一语道破自己的功法……又提出了自己无法拒绝的条件!
最重要的是,那人气势虽然威严,言辞间却始终包含着一份……淡淡的宠溺。
仿佛本能一般,李夜吟坚信,那暗中之人不会伤害自己。
所以,即使一元宗的僧人口气越发不善,而海面也隐约有元婴大能气息磅礴而来,李夜吟却依旧姿态倨傲。
他微笑着看了眼顾家兄妹,以及至今还保持瞠目结舌的火德真人、原力,柔声道:“虽然报了假名,但能与你们相遇同行,是我今生不多的美好回忆之一。若你们也当我是知己朋友,就赶紧走,不要再淌这一池浑水了。一元宗……是铁了心要把害死明玉的罪名扣我头上,掩盖他们……杀人夺宝的本质!”
“李兄!”
“贤弟!”
一番深情款款,激得火德真人义愤填膺,顾荻露更是泪眼朦胧,若非力竭,此刻更已拔剑表示共存亡了!
李夜吟欣赏着他们的激动,他们的真性情令他感动,但在亡国之时,李夜吟的心已经彻底被冰封,又怎么可能还有感情残余。
纵然感激万千,也只是一些情绪感慨罢了。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身上,被冷漠滤成了月光。
“明玉是谁,我不知道,但我曾誓言杀光一元宗的秃驴,所以你们也不用再编织借口了,只管杀过来吧。怕只怕,你们没有这个本事,不能将我……留在东海!”
近乎狂妄的挑衅,却带着举世无双的风度。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轻宣恰到好处的落在每一个人的耳中。
本就披满霞光的西方,突然红云大作,洪钟响彻云霄,一条佛影飘然而至。
“世子不愧是世子,枯木佩服!”
他看来不过二十余岁,正当风华,身材挺拔,容貌清秀,眉心一点朱砂,披金丝白袈裟,青玉为环扣。
正是一元宗内与枯泽平辈的枯木!
虽然没有师兄的化神修为,却也是元婴后期,枯木此番降临,尚未言语,大能的威压已经铺天盖地,震得在场的结丹修士气血翻滚,险些站立不稳。至于顾荻露等人,因为修为太低的缘故,反而无法明确地感觉到大能的威压,只隐约觉得心口沉闷,摇摇欲坠。
李夜吟却还是微笑。
“枯泽呢?他怎么不亲自过来?”他说。
“枯木对世子仰慕已久,此次主动请缨,乃是盼望能一睹世子风采。”
枯木和蔼地说着,他生就一副好皮囊,一双细长的桃花眼,在眉心朱砂的衬托下,可谓翩翩。
李夜吟笑道:“枯木何必委婉,直言枯泽国师觉得我不配做他的对手,又有何难?”
说罢,啪嗒一声,折扇合上,眼色也随之犀利:“但只派你过来,还是有些托大了!”
一触即发,然而就在此刻,又有另外两股大能的气息袭来!
“竹剑桃花!”
“华不寐仙子和鹤礼真人!”
人群中发出了异口同声地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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