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你不远千里追来,就为要我负责?”李夜吟好笑地瞥了眼渊默,道,“你以为你是谁?或者说,你是枯泽的谁?”
“枯泽不过一介蝼蚁,怎配使唤我!”渊默傲慢地说着,手指间,隐隐有风雷酝酿。
然而未等他发作,容裔已不动声色地侧过身,恰恰将李夜吟挡在身后。
“……这次的事情,是非曲直,长眼睛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渊默,你……当真要为他做到这般地步?”
话语虽不严厉,其中意味,却耐人寻思。
李夜吟虽然不知道他们的关系,也听得出,容裔口中的“他”,是个不得了的大人物。
能让渡劫期的强者俯首称臣,那个人的修为,怕是距离传说中的彼岸也只有一步之遥了。
自己何时竟与这等惊天动地的大人物有了联系?趁着容裔与渊默对峙,李夜吟冷静地思量着,思来想去,发现自己唯一值得修真界大能不计后果谋取的,只有这一身天成的道骨。
“……两位神君,我有一事始终不明……”
意识到自己已经卷进一场可怕的大风波的李夜吟,装作淡然地站起,插入两人之间,道:“我不过一介落魄宗亲,虽说有几分修真天赋,但在已经独步天道的两位眼中,多半也片纹不值。为了一个注定无法成就大道的我,这般大动干戈,是否——”
言辞款款,乃是劝和,但自谦温柔的话语背后,却又隐隐藏着挑事生非的恶毒。
渊默和容裔都是活过上万年的老怪物,李夜吟的话术虽高明,却也瞒不过阅历丰富的两人。尤其是渊默,闻言,冷笑一声,道:“世子太谦虚了。我活了万年的时间,能与世子根骨媲美之人,也只见过一个。那个人自修道之日起便始终立于同时代的巅峰,只七千年时间便抵达了天劫八重的境界。然而,即使如此卓然,他的天资比起世子,却也尚输一筹。可见……才华过盛难免天妒,世子这惊世天资,注定了命途多舛,两立两废……”
“……多谢神君夸赞。”李夜吟好涵养的说道。
“不必谢,我只是实话实说。”渊默皮笑肉不笑地回敬道,“天道,从来都很公平。我那个只用七千年时间就抵达天劫八重的朋友,最终……却……没能万年就陨落,反而是我这个天资愚钝到至今也不过天劫五重以下的普通修士,还活在世上。”
“恭喜了。”李夜吟强挤出笑容道。
渊默假装未听出他的不满,和蔼道:“不必恭喜,修道路艰难又漫长,但关键的时刻,往往只是几步,命运就会彻底改变。至少,我能有今天的成就,和我当初的一次选择,密不可分。”
话语的尽头,眼光若有若无地扫过容裔。
容裔却是微微一笑,将渊默的挑衅轻描淡写地弹回。
“密不可分吗?你认为正确的事情,未必是我认可的正确。至少,这一次的事情,我是绝对不会做事不管的!”
渊默的脸刷一下冷了。
“……你是执意要庇护他了?”
容裔看了眼已经沉下脸的李夜吟,笑道:“不错,我庇护他,你有意见吗?”
“不敢!以卵击石的后果,我还是知道的。”渊默咬牙切齿地哼道,“可惜他是帝尊点了名必须杀的人,即使……拦在我面前的人是阁下,我也……”
“帝尊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果然是一只称职的狗。”容裔冷飕飕地说道,“如果你所谓的关键时刻做了正确的决定,指的是追随帝尊,做帝尊的鹰犬,那我只能告诉你,这一轮命运还没有走到最后,谁对谁错,未有定论!”
“定论?我只知道目前为止,帝尊都是正确的!”
终于被容裔的话激出怒气的渊默,黑色的衣袖翻滚,化为浓郁摧城的乌云,将小舟在内方圆十里的水域都裹进去,前后左右总计八根冲天光柱拔地而起,累累金蛇叫嚣着穿梭乌云之中,更有成人合抱粗的磅礴闪电缠绕着光柱,嗤嗤啪啪响个不停。
“班门弄斧!”容裔不屑地哼道,手指微动,一朵净世白莲无根而生,琉璃色的光华弥漫开来,一点菩提瞬间流曳千里,稳住因为乌云和狂风而摇摇欲坠的小船。
“我这点手段,在神君面前确实只是班门弄斧,但鲁班看不上眼的,旁人却未必不会被撼动!”渊默讥讽地说着,手中法力越发浓郁,本已经因为净世白莲稳定下来的小船,再一次在磅礴的法力的挤压下,发出吱吱咔咔地碎裂声。
“你……想怎么样?!”
再三的挑衅让容裔动了真怒,卷在腕上的琉璃小蛇得令,昂首弹出,跃入空中,化为通体琉璃色的巨龙!
正所谓“云从龙,风从虎”,巨龙刚刚入云海,冲天的光柱顿时哗啦啦地碎裂,方才还嚣张的金蛇顿时也哑了声音,它们四下逃窜着,终究避不开巨龙的血盆大口!
只是呼吸间,摧城的乌云、拔地的光柱以及成人合抱粗的闪电,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水面清圆,风和日丽,小船平静地漂泊在湛绿的水面上,唯有看两岸连绵不绝的青松翠柏与方才的峭崖陡壁迥然不同时,才会意识到,那电光石火的刹那,船上确实发生了一场惊天动地的斗法,而船也因此被移到了千里之外。
船身无恙,至少,从外表看,依旧是完好的。
但事实却是——
因为正面承受了两位大能的磅礴法力,整艘船早在第一瞬间就被震成了碎屑,只是两位渡劫期大能的修为确实非同小可,竟在穿越千里的刹那又生生以法力将化成粉屑的船身强行熔炼恢复了。
此刻的船,从船板到船篷都被**力炼成一体,整艘船通体光滑如镜,又有少量藻类水草被融入,深处墨浅处蓝,晶莹剔透,光亮如冰。
然而这等瑰丽根本不能触动船头对峙的三人。
虽然被渊默的法力压得膝盖一阵疼痛,李夜吟却还是坚持的站着,面带微笑,冷然旁观。
“神君,我不懂你为何始终认定我的存在会伤及您侍奉的帝尊的利益!我连帝尊是谁都不知道!”
容裔笑道:“世子,你太低估了自己的价值。你至今仍存活于世的事实,就足以让帝尊如坐针毡。”
李夜吟不解,渊默则是一声冷哼,道:“你既坦明了庇护他的立场,就该知道,这里面的是非,他知道得越多,也就离死越近。”
“可即使我什么都不知道,神君还不是一样要杀我?”李夜吟慢悠悠道,“我素来聪明自诩,最恨的便是被人蒙骗。”
“虽然有些冒犯,但做个无知之人却是我能给予你的最大幸福。”渊默恶狠狠地说道,“怀抱着无知死去,总好过知道真相以后被无尽的痛苦煎熬!你……是不该降生的悲哀生命、是不祥、没有归处、迷惘的存在。你的存在本身就是罪孽!”
“原来我的存在背后竟然包含了那么多的秘密,难怪连生养我的女人,都觉得我是个怪物呢。”李夜吟悠然地说着。
被怨毒的话语诅咒,他却还是表现出冷漠地淡然。自幼便活在背叛和欺骗中的事实,让他的心早麻木了人情,之后的一连串变故和杀戮,更教他变得无情无心。
即使渊默的话语尖刻得足以让心智脆弱的人立刻发狂,却也无法在李夜吟苍白得渗出幽蓝的皮肤上,留下一道最细微的痕迹!
但他此刻自然流露的冷漠却让渊默感到了愤怒。高高在上万年已经习惯了傲慢的他,久违地感觉到了愤怒的滋味。
“……可惜,容裔神君已经放言庇护你,我也一定要把你杀死!”
烈焰从他体内溢出,化为火蛇狂烈地燃烧着,嗤嗤作响,以渊默为中心的半尺之地,刹那间全数焦黑。
“李夜吟,你不该存在于世!”
怨毒地诅咒中,凄厉的火刃自渊默的掌心幻化而出,两尺长的刀刃,完全以最纯粹的青色毒焰构成,刚一冒出,立刻化为丝线般的细微,散入空气中,网住了以三人为中心的两尺之地。
“……你……啊——”
只是碰到蛛丝般细微的一毫,白皙的皮肤立刻裂开,伤口处流出青绿色的毒汁。亏得李夜吟的身体早已浸润了死气,即使被世间最剧毒的火焰炙烤,伤处也能以缓慢的速度一点一滴地愈合着。
然而相对于那白马过隙般的撕裂速度,愈合的过程就显得太缓慢了。何况撕裂和愈合正交替拉锯,带来的痛苦让已经麻木了古龙魂翻滚心脉的李夜吟,都露出了痛苦地神色。
“……嗯……啊!!”
痛苦让他忍不住跪下,衣裳裂开,一道又一道的血痕流出浓稠的毒汁,给白色的里衣染上青绿的纹路。
“……啊……帮我……或者……杀了……嗯……”
痛苦地****着,被痛苦逼出的眼泪嗖然流出,言辞间的呜咽,如刀割一般让容裔脸色越发惨痛。
“渊默,依仗渡劫修为欺负一个元婴都未成的后辈,你不觉得自己做得过分了吗!”
渊默冷哼道:“这是帝尊赐下的烈焰!领受焚身之苦,本是他罪有应得!”
“但是我不许!”容裔低声说道,话音刚落,本已经平静的天空再次掀起巨浪,轰隆隆间,九天之云下垂,四海之水皆立,比之方才的乌云摧城,岂止激烈千倍万倍!
激荡的法力汹涌而至,强如渊默也因此沦为巨浪中的小舟摇摆不定、站立不稳!待到他终于拨开黑暗重见光明,却见周围青山绿水依旧,唯独人影不知何处去。
“……容裔!你——”
气急败坏地****着,渊默的眼中划过一丝游移不定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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