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虽然是个老狐狸,还是个超级烂人,但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有几分真本事。
依照他的法子调制的汤药,每日喂李夜吟服下,如此三天后,他的气色果然好转许多,不再是阻断天地的假死状态,伴随着呼吸,天地间的灵气自然流入身体充盈体魄,肤色也从惨白发青变成微微病态的潮红。
然而却有一个棘手的问题摆在了李玉暖面前。
正是看中了洛阳累积千年的帝王气,李夜吟才选择洛阳疗伤。此番事出意外,也亏得他底蕴深厚、未雨绸缪,徐媛媛和丽偃的乾坤袋中存放了无数的奇珍之物,这才能将几乎每天都变化的汤药需要的刁钻材料凑齐。
但是有一件东西,却是连测算无漏的李夜吟也没有弄到手。
天子草,下葬不满百年尚未完全腐朽的君王尸骸经地下阴气滋养后口舌中长出的草。
大凡能够成就帝王位者,皆受到天运庇护,生前积蓄了大量的天地人气,死后又得太庙香火供奉,这些香火和天地人气被九泉的阴气侵蚀后,会让君王的金口玉牙中生出一种只有修真者才能看到的菌丝。将菌丝取出,置于月光下,灌以生命之源,菌丝会迅速发芽长成一棵绛草,便是天子草。
以天子草整棵入药,可以让因为死气和生机交战而陷入崩溃的**迅速得到恢复。
但是……想得到天子草就必须挖皇陵,然而北齐正当国运昌盛,皇陵周围戒备森严且积蓄了大量的金甲元气。李玉暖不介意强行破开皇陵砍下君王首级,只是如此一来却很可能李夜吟的谋算。
毕竟,挖人祖坟不共戴天,何况他们当下的力量还不足以和枯泽或是拓跋皇族的任何一个正面对撞!
也不是没想过挖李氏祖坟,只是纵然御剑可以一日千里,想到亲手打开祖先的坟墓……李玉暖顿时觉得羞愧难当。
正当她左右为难的时候,曲浪出现了。
“公主可是近来有什么烦心事?”他开门见山地问道。
李玉暖也不讳言,将李夜吟的病情加重需要一味极冷僻的药物的事情说出,但她没有说那味药是什么。即使曲浪在皇城内颇有些地位,想要进入皇陵取拓跋氏先祖的首级,也还是强人所难了。
可惜曲浪不知李玉暖的这份心思,听完她的叹息,随即露出迷惑不解:“可是那味药极其稀罕?”
“比稀罕更加难得。////”李玉暖敷衍地说着,她的心里矛盾极了,她希望曲浪能带她进北齐皇陵取药,却又觉得自己不该为了一棵天子草,牺牲了好不容易才得到北齐皇室信任的曲浪。
如果此刻坐在这里的事夜吟,想必他已经找到两全的解决手段了吧。
李玉暖自怨自艾地想着,月华说得没错,她虽然见识了人心叵测,但内心深处始终还保留着单纯和愚蠢的责任感。
她的这些矛盾,曲浪都纳入眼底,他虽然不知李玉暖究竟在想些什么,却通过她变幻不定的表情,猜出了大半。
“那味药……是不是必须从北齐皇宫中才能取得?”他单刀直入地问道。
李玉暖一惊,急忙摇头,道:“不,不是,不是!”
曲浪顿时了悟,道:“公主的表情让我知道了答案。公主,你可是担心进宫取药……会连累我?”
李玉暖不语,曲浪遂掀衣下跪,叩首道:“我曲浪早是不全之人,死后也无颜再见列祖列宗。唯独心中一片磁针铁,不指南方不肯休。能够用我的命交换世子的命,是我的荣耀,又……怎么会担心被连累?”
“你不怕连累,我却怕浪费。”李玉暖严肃地说道,“夜吟哥哥若是知道我把你的命浪费在这种事情上,一定会怪我!”
“……但世子当下性命堪忧,就算怪罪公主,那也是以后的事情!”曲浪斩金截铁地说道,“公主,你要的东西是什么,我就算豁去性命也要为你取来。”
“大齐孝武帝的首级。”李玉暖一字一顿地说着,并如愿在曲浪的脸上看到了惊愕。
她补充说道,“我需要的东西是天子草。我早已潜入北齐皇陵查勘多次,孝武帝的墓穴是整个皇陵中最得灵气聚合之地。且他下葬不足百年,尸骨还没有完全腐烂。最为难得的是,孝武帝生前主持改革,将北齐从偏安一隅的游牧小国变成如今的东方霸主,可谓天地人三气皆全,他的口中必定有我要的草药!”
“可是开掘皇陵——”曲浪的舌头有些发抖,并不是被李玉暖的话语震撼,而是——
皇陵守备森严,且机关重重,即使事前布置周全又有潜入者不惜性命,也未必能进入主墓室,打开灵柩,取出孝武帝尚未完全腐烂的首级!
“现在知道我为何为难了吧?”李玉暖自嘲地说着。
曲浪叹了口气,道:“确实很难,难如登天。但从长计议,倒也不是没法子。”
“我也知道只要从长计议总会找到机会,可是夜吟等不了那么久……我……或许我该让你把夜吟藏起来,我一个人闯皇陵!”李玉暖语带锋利地说着,她虽然责任道义满心,但只要想到李夜吟此时正生死一线,那些道义责任就都飞到九霄云外了。
曲浪闻言却是大惊,急道:“公主千万不要冲动,若是你这样做了,枯泽老秃驴就会……”
李玉暖苦笑道:“只是万一的情——什么人!”
拍案而起,一道剑气自袖口飞出,轰轰间将新补种的竹林削掉了大半,支离破碎中露出了林子后闪躲不及的华衣贵女。
女子约莫双十年华,生得明媚皓齿五官飞扬,只是眉宇结满忧愁。青丝高束,发簪七宝流苏,双髻垂鬓,露出耳垂明月珰,皓洁的脖子和腕上缀满了拇指大的宝石切成的首饰,紫裙则用金丝银线缝了大量的珍珠和水晶,即使被泥尘竹叶弄得一片狼藉,依旧宝光熠熠。
“你是谁!为什么跟在曲浪身后偷听我们说话!”李玉暖冷冰冰地说着,虽然照面的瞬间,她已经猜出了来人的身份:北齐皇帝的爱女,陈国公主拓跋静!
拓跋静却也不愧是北齐第一公主,即使被方才一剑削掉了大半魂魄,此刻恢复过来,却也是处乱不惊,若无其事地起身,入室,走到李玉暖面前,倨傲道:“我是此间的主人,陈国公主!你是什么人,见到本公主居然也不下跪!”
“原来是陈国公主啊!久仰,久仰。”李玉暖不冷不热地说着,看了眼一旁呆若木鸡的曲浪,威胁道,“可惜你听到了不该听的内容,即使贵为公主,也只能死!”
“什么意思!”拓跋静反问道,面前的女子衣着素雅,五官稚女敕,却是周身自然散发出凌人的气势,令她不敢小觑。
“没有任何意思,看你不顺眼罢了。”李玉暖恨恨地说着,从进入洛阳时,她就本能地开始讨厌拓跋静,因为——
她曾经是夜吟的未婚妻,并至今还爱着他!
“你知道你在和谁说话吗!”拓跋静终于动怒了,她柳眉一挑,抬手就要打。
可惜李玉暖不屑躲闪,只舌尖绽出一个“定!”,方才还飞扬跋扈的公主顿时只能怔怔地站在原处。
“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李玉暖缓缓说着,走到拓跋静面前,挑衅地看着她。
“你——”
被她倨傲的眼神激得又气又急的拓跋静,瞪大一双凤眼,刚要威胁,就被李玉暖的手指抵住嘴唇,眼瞳深处有金色缓缓泛出。
曲浪见状大急,起身喊道:“公主!三思啊!”
李玉暖摇了摇手,示意他住口。
拓跋静的不请自然让她生出了一个计谋。
她绕到拓跋静身后,放缓口气,道:“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应该相信你,你说你爱他,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可他最痛苦的时候,你却总不在他的身边……”
这刻意地轻描淡写让拓跋静大急,不顾嘴巴还被捂住、身体也被定住的事实,哼哼道:“……呜呜……呜呜呜……”
于是李玉暖松开手,拓跋静边喘气边道:“……你说……夜吟现在很痛苦?”
“对,他在贺兰山区被和枯泽老秃驴沆瀣一气的轩辕老祖重伤,他说……他要去洛阳疗伤……我想……他这么做是因为你在洛阳吧……”
李玉暖将错就对地说着,她的计划中本没有利用拓跋静的一环,但当下的情况,却是只有拓跋静能够帮她取得拓跋孝武帝的首级。
如果……她对夜吟的爱真如她自己宣称得那么深刻!
拓跋静沉默了。
傲慢的眼中渐渐有泪水盈出,如决提的洪水般喷涌而出,甚至让人无法相信,小小的眼窝里居然能藏那么多的水!
“……原来夜吟你……心里果真有我!我……居然还疑心你……疑心你喜欢了别人……我……”
“我是他的堂妹。”
李玉暖咬牙切齿地补充道,简短的六个字发挥了巨大的作用,拓跋静本如死灰的眼中再次迸出光芒,若非被李玉暖以定身术定住,她此刻甚至已经激动得昏厥过去了。
“……谢谢你……谢谢你!我……果然是小心眼的坏女人!我离幸福如此之近,居然还在疑神疑鬼!告诉我,要……要怎么做才能救他!只要是我能拿到的东西,我都会……”
看着拓跋静痴心的模样,李玉暖的心中渐渐泛起了深重的嫌恶,和不知名的恨意。
“唯一能救夜吟的药藏在孝武帝的舌头里,”她机械地说着,如愿在拓跋静的脸上看到了惊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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