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声势浩大的讨伐,最终以慕容霜叛出师门收场,看着疾驰而去的背影,流月也是一声叹息。////
李玉暖不意外慕容霜的气急败走。她知道慕容霜这人心高气傲受不得半点委屈,但却也惊讶于她的遇事没城府,被自己不过三言两语的挑拨就恼羞成怒,和苏红叶翻脸,甚至恩断义绝!她表现出的过分干脆,甚至让李玉暖觉得自己那么多的准备都浪费了。
流月看李玉暖注视着殿外晴空沉默不语,以为她心中自责,于是说了许多安抚宽慰的话,苏红叶更是哀伤叹气地向李玉暖反复歉意。一时间三清殿内风头大转,人人附和。
李玉暖与他们随便敷衍一番后,寻了由头退下。
她没有立刻返回凤凰居,而是和凤清德、李夜吟一道,找了一处僻静地,着重商议。
直觉告诉她,风波还没有结束。
……
……
看着山下竹海松涛,李夜吟摇扇道:“慕容霜如此没有城府,反倒打乱了我们的计划。接下来,玉暖打算怎么办?”
“……我发现我自己是进退两难。”
“哦,你也发现了?”李夜吟反问道。
“走出三清殿时就发现不对了。”李玉暖道,“我知道慕容霜没城府脾气爆裂,但这一次我们也未免赢得太轻松了。怕只怕胜利不过梦幻泡影,转瞬便逝。”
“不错,以慕容霜和渊默的心智,能提出如此逻辑严密的指证,必定是得了高人指点。但最关键的当面对质辩驳之日,背后的高人却要渊默放任慕容霜当众出丑,甚至沦为败家犬……怎么想,都有些怪异。”
“你的意思是——”凤清德插嘴道。
李夜吟笑而不答,李玉暖解释道:“我们中计了。渊默压根就没想过帮助慕容霜,他只是想借这件事,模清我们的底盘。”
“而我们也确实如他所愿的,露了大部分的底盘。”李夜吟补充道。
凤清德闻言,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但是——你不露底牌,玉暖便无法安然过关。你露了底盘,就称了他们的心意。这可真是个连环毒计!”
“可惜就算知道是圈套,我也会跳进去。”李夜吟铿然道,“因为这个阴谋针对的是我最重要的亲人。”
“但是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做?”李玉暖问道,“底牌已经大半都被看穿,他们必定会有进一步的动作,或是针对宗门,或是针对我们。”
李玉暖如此担忧,李夜吟却只是温柔一笑,右手轻拍她肩膀,抚慰道:“山雨欲来风满楼,不管渊默背后的人有什么目的,也不管枯泽又安排了什么阴谋对付我们,我都不在乎。我现在唯一担心只有……你。这次你能侥幸过关,全因为万始宗内部多股力量的互相牵制。可惜你已经暴露身份,万始宗内很快就会有各种怀疑和质问,继续留下,只会越来越危险。”
“可是——”
李玉暖欲出言争辩,却被李夜吟修长的手指抵住了嘴唇:
“虽然修士淡泊名利不屑物质,但他们对道、对长生的渴望却会随着修为的提升,与日俱增。越是时日无多,越可能铤而走险。虽然星辰无双诀对修炼者而言是不亚于死的酷刑,但是……谁又能保证,你的那些师叔师祖们,都是真正的君子呢?凤落是个光明正大的好人,将魄更是出身高贵不屑鬼面的功法。但是……永远不要怀疑人心的贪婪和丑恶,只要还没有渡过彼岸,贪念就不会消失。”
一番话鞭辟入里,让李玉暖不知如何回答。
人心叵测,怀璧其罪。
从废柴走到现在,全靠有凤凰血遮挡,加上将魄和凤落明白无误的偏袒,才让宗门内的质疑声音消失。但是经过这一次,她……再留下来,只会变成他们的负担。
“……我该怎么办?”她抬起头,诚恳地看着兄长。
李夜吟叹了口气:“你的实力还不足以对抗万始宗内的暗潮,所以我能想到的最好选择就是退走!离开万始宗,去凡尘界历练一番,属于你的机缘。”
“机缘?”
李夜吟点头,道:“凡尘界的灵气和草药都比修真界匮乏,但却存在许多修真界无法生长的珍奇之物。而且……从金丹到元婴,看似刹那,其实万里,想要捷径,唯有依靠凡尘。”
“捷径?”
觉察到话语中的不安意味,李玉暖难免言辞有些错愕。
相较于她的含蓄,凤清德可是直接多了,金色的眼睛瞪圆,夸张地叫道:“难道你要效仿上古圣人,以杀证道!”
李夜吟哼声道:“上古圣人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
李玉暖闻言,拉了下风情的袖子,低声道:“什么是以杀证道?不会真是字面上的那个意思吧?”
凤清德道:“不是,但也差不多了。”
李玉暖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又问:“哥哥要以杀证道?可是我听说以杀证道虽是捷径,但却后患无穷。渡劫的时候会比寻常修士艰难百倍甚至万倍……”
“不错,”李夜吟毫不掩饰地说着,“但是我辈修士,求的是行事随心,逍遥万世。若是连面对万倍的天劫的勇气都没有,倒不如早早灰飞烟灭了!苟延残喘万年,浪费了那么多的天地元气,还不是一样不能修成永恒!”
“哥哥你偏激了。”
面对李玉暖的指责,李夜吟没有生气,柔和道:“我不是偏激,我的识海和丹田都早已废掉,能够修行至今,全靠杀戮。我的手上早已沾满鲜血,再叠加几层,也没什么可怕的。”
“……”
李玉暖沉默了,她低头,看李夜吟搭在扶栏上的手,很美的一双手,骨节分明,很轻易就能夺走他人性命。
“我跟你走。”她说。
“没有必要,你没有必要和我一起走这杀戮道。”
李玉暖摇了摇头:“我入万始宗,最初和最终的目的都是为了杀枯泽,为无辜枉死的他们讨还一个公道。既然注定要造下杀孽,杀一个人和杀一万人,又有什么区别?何况这几年跟着宗门四下奔走,也没少杀生!”
“不管杀得是好人还是坏人,刀剑一旦染血,就永远也洗不干净。”她补充地说着,没注意到当她说出这句话时,凤清德骤然滚圆的眼睛。
李夜吟笑了,他的笑容变得冷冽恍如魔魅。
“难怪月华那么喜欢你,你和魔尊确实非常相似,一样的坚强,一样的不放弃。疯起来,也是一样的无人可挡。”“他”梦呓地说着,赤黑的眼眸划过一缕琉璃银。
“这是我们的宿命。一旦开始无双决的修炼,就必须突破彼岸,否则终有一天会被引入体内的星屑反噬,全身碎裂回归星辰。”李玉暖坦然地接受了月神君的喃语,她抬起头,看了眼远方,那里是阴阳宫的方向。
“你担心曲浪?”凤清德问道。
李玉暖道:“曲家人不惜断子绝孙、把他们能给的一切都给了李家,若是真能渡过彼岸,我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续接曲家血脉,偿还这份情。”
“但是一劫世界只有一个人能够渡过彼岸,即使是我,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够渡过彼岸。”
“是的,我知道彼岸究竟有多渺茫,我的这个承诺有多可笑,所以我想至少为他做一件力所能及的事情。”李玉暖挑了下头发,“凤君,你愿意和我们一起去凡尘界,诛灭北齐,以杀证道吗?!”
“求之不得!”
……
……
玉池殿内,清香袅袅。
水晶珠帘后,白衣女人依靠在软榻上,倾听乾达婆和迦陵频伽鸟的天籁表演。
然而乐声虽美,舍利夫人端庄的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她的眼睛始终注视着悬浮上空的水晶棱镜。多棱的镜中折射李玉暖与李夜吟的一颦一笑,她注视着他们的笑颜,不愿眨眼地注视着,掌心的蚌壳流出对话的声音,似乎比迦陵频伽鸟的歌唱更令人陶醉。
听到他们已经决定向将魄请辞离开万始宗前往凡尘界时,舍利夫人收起了水晶棱镜。
“这就是你的选择吗?”
她轻声说着,恍如观音的面容,竟有一丝悲哀无奈的滑过。
于是乾达婆乐师止了演奏,迦陵频伽鸟不再歌唱,它们纷纷退下,留下一室芬芳和安宁。
水晶叮当中,兰婆婆躬身进入,走到舍利夫人面前,低:“夫人可是要拦住他们?”
“不用,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他已经做了选择,我也没有资格勉强。”舍利夫人苦涩地说着,她的容貌虽然依旧如雕像般毫无瑕疵,但她的眼角眉梢却因为那一瞬间的悲痛出现了细密的皱纹。
“可是——”
“佛说,能缘一切有情心,亦解一切有情意,在彼一切有情心,随顺一切有情意,充满一切有情心,令诸有情心欢喜。”女人淡漠地说着,撑身坐起,赤脚走在波斯细密毯上,洁白的长带拖在地上,仿佛情人的眼泪。
“大悲无泪,大悟无言,大笑无声。我既答应了尊者皈依佛门,又怎还会执迷不悟?不过是把当年的得到,都还回去罢了。”
如此说着,她摘下一只刻满密文的手镯,交给兰婆婆,
“告诉将魄,明日李玉暖请辞,千万不要为难他们,这火龙密文镯,托他给她,正好和她的诱魔镯配成一对。”
“但是夫人,这镯子……”
舍利夫人摇了摇头,道:“随他们去吧,这是天意,谁都逆不得的天意。”
深知其中是非曲直的兰婆婆闻言,浑浊的眼中流出了青色的泪水。
“老奴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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