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时节,太阳下山后就没了暑气,大街小巷,凉风习习,蝉鸣阵阵,女人孩子们坐在新编的竹板凳上,扇着蒲扇,讲散落民间的前朝风流事。////偶有萤火虫飞过,或是流星闪现,总能引来孩童的惊呼。
在这安居乐业的平静中,一朵不和谐的乌云悄悄滑过天空,最终落在幽静得只听见竹叶沙沙的小院上空。
“死煞,确定是这里?”云层里,通身都裹在灰雾中的男子低声问道。
“确认过了,就是这里,不会错!”紧随其后同样全身裹着灰雾看不清面容的矮个男子答道。
“好!”
最开始说话的男子止住了乌云,对身后六人吩咐道:“这次的行动关系到我们七煞在宗门的地位,虽然对手只有三个,且都在修真界没有名气,但只看他们能让轩辕龙英吃亏,就不能等闲对待。”
“老大你太小心了。轩辕龙英一贯以情种自居,我看这次也多半是他迷恋那女修的美貌,失了警惕,这才马失前蹄的。”同行的离煞如此说道。
生煞闻言,怒道:“我确实不喜欢轩辕龙英,但也不会因此就小看了他。他这个人,看似多情其实无情,就算一时为所惑,也不可能色令智昏,输得这么惨!可见这三人多半是有几分真本事的。你们一个个都给我提起点精神,可不能折损在这,让轩辕龙英看笑话!”
“是!”老煞、病煞、死煞、离煞、怨煞、憎煞六人齐声回答着,手中法阵变幻,合力将整个小院都裹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中。
原来,大夏门内核心弟子几乎个个都是轩辕老祖的骨血,彼此天资相差不多,故而轩辕龙英虽然贵为少主,宗门内真心服他的人却没有几个。
尤其是地位仅次于轩辕龙英的七煞,看轩辕龙英不顺眼已经很久了。
所以这一次得老祖千里传符,来江南为轩辕龙英收拾残局,七煞心中不约而同泛起的念头便是如何越过轩辕龙英迅速、漂亮地把事情办成,以此反衬出轩辕龙英的无能!
……
确定小院内几乎所有的活物都因为附着在浓雾上的催眠药粉睡熟后,大夏门七煞按落乌云,落在院里。
为防有诈,他们没有解除遮掩法力波动的浓雾,视野因此变得朦胧,凉如水的夜色下,翠竹与亭台楼阁皆茫茫,恍若蓬莱仙境般若隐若现。
“开始行动!”生煞低声吩咐着,六人心领神会地分开,准备趁着大雾来个瓮中捉鳖。
然而——
“咦,这里怎么会……哎呦!”
最先传出惨叫的是离煞负责的东南方位。
他看翠竹即使被浓雾包裹,依旧叶尖熠熠,知道是件宝物,一时心生贪念,企图将翠竹连根拔起带走,却在动手时突然被一根冰凉的东西缠住了手腕!
紧接着,一阵针刺般的痛闪电般顺着胳膊游遍全身,所到之处,肌肤皴裂,血管破碎!
只能眼睁睁看着半截身体顷刻间化为血污的离煞一声惨叫,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若是万年前,这等小丑,我一击就能剁碎了!”
哼着不屑地小调,月华从掩身处走出,身后跟着已经长出第三条尾巴的阿狸。
一个器灵居然轻易一击就让大夏门七煞之一全身破碎道行几乎全废,传扬出去必定引来大半修真界唏嘘赞叹,但月华对此只有一个感觉:索然无味。
作为称霸万古力压天下的诱魔降月天梭枪的器灵,即使在当世,他依旧有足够的资本骄傲,何况经过漫长的睡眠,月华已经找回了自己。
褪去了月神君的意识和记忆,他反而更加骄傲了,连和李夜吟这个月神君的道果结晶也只肯朋友相交,而非主仆契约。
“阿狸,我们去把剩下几个也都收拾了吧。”
月华低,半透明的手抚过阿狸毛绒的背脊,后者被他自然散发的肃冷杀机震慑,扬天发出一声“嗷——”
……
听到离煞突然发出的惊呼,以及随后划破天空的狐狸叫,苦煞猛然意识到这个小院怕是比预期中更加水深,当下不敢怠慢,取出苦境双锏,戒备着缓慢推进。
十步,九步,八步……
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徘徊周身的气息也越发的压抑。
作为大夏门七煞中仅次于老大生煞的人物,苦煞对自己的能力一贯是十足的自信,但奇怪的是,周围如此平静,他的心中却仿佛压着千斤巨石一般,始终无法舒展。
似乎雾气中正伏着一只远古巨兽,张开了血盆大口,随时可能把整个世界都吞噬。
这到底是一种怎么回事!我为什么会恐惧?
握锏的手在不知不觉中满是冷汗,但他不敢停下擦拭,直觉告诉他,死亡已经擦着他的肩膀,不能回头!不能转身!不能停下!
久违的心跳加速回到身上,黑暗的世界里,他却全身每一寸皮肤都反常地高度亢奋,鲜血激烈地冲刷着血管,发出震耳欲聋的刷刷声!
寂静得能把人逼疯的紧张!
苦煞曾经历过无数险地,好几次都差点死去。但唯独这一次,他感受到了真正的绝望,他害怕得不敢逃跑,恐惧地发不出声音,只是双腿如灌了铅一样麻木不仁的前进。
三步,两步……再迈出一步,就到达目的地了。
他抬起脚,却久久不肯迈出这最后一步。
匍匐浓雾中的野兽正张开血盆大口,等待他走进它的嘴里,这一步一旦迈出,一定会被咬得粉碎!
但也不能一直这样僵持下去。
比死更可怕的是等待,等待的煎熬足以让人崩溃!
在比酷刑更可怕的未知的恐惧的折磨下,苦煞终于崩溃了,他什么都不管不顾地挥舞着苦境双锏,冲了上去!
“啊!”
伴随着惊叫,浓雾散去,蹲在他面前的竟是一只不过半人高的小兽。
然而看到这似狗非狗、通体鳞片、头上还有两只小女敕角的幼兽时,苦煞好不容易鼓出的反抗的勇气却像针扎的气球一样全数泄了。
麒麟!
居然是麒麟!
本就被极度恐惧折磨得即将崩溃的苦煞,此时神识与麒麟天然威压相撞,顿时全身颤抖,咣当一声,苦境双锏落地,抖个不停的腿干脆地软下,整个人都如泥一般瘫软在地。
看到比丧家犬还不如的模样,本来还尽责地摆出龇牙咧嘴的凶相的麒麟顿时意兴阑珊了,小兽悠然地踱步上前,伸出蹄子拨弄了两下:苦煞身下流出了骚臭黄汤。
“这人怎么这么恶心啊!”小麒麟嫌恶地哼哼着,随便踢了个结界锁住苦煞,随即卷着尾巴向李玉暖邀功去了。
……
月华和麒麟忙碌的时候,凤清德也没有闲下。
虽说浓雾有些恼人,但在火焰化身看来,驱散也就是分分秒的事情。为了尽情享受猫抓老鼠的快乐,他配合地压制了气息,躺在地上,一副不省人事的无能姿态。
生煞对小院三人的评价中,凤清德排在棘手第一名。
种种迹象显示,这个红衣男子可能是传说中的凤凰后裔,不可等闲对付,所以其余六人分派出去后,生煞也来到了凤清德的房外。
才刚迈入距离房门不足一丈处,生煞就感受到房间内自然散发的火焰气息,如此灼热,如此火烈,让他皮肤生痛,喉咙干涸。
这家伙果然有几分斤两,不枉我亲自前来。
生煞自负地想着,取出以秘术织成的凉雨斗篷,裹上身,顿时火热全无,只剩下丝雨般细腻清新。
躺在房里装死的凤清德也闻到了凉雨斗篷的气息,鸟类的天性让他毫不犹豫地决定:这斗篷我要了!
丝毫不知自己已成为盘中餐的生煞,在凉雨斗篷的帮助下,蹑手蹑脚走到门外,伸出手。
摁!
手掌举重若轻地按在门框上,法力沿着木头的纹理如蛛丝般四下狂走,不过弹指间便将门扉瓦解,朱漆龟裂剥落,雕花门扉化为一滩尘屑。
随着雾气缓慢流入房间,生煞得意地走到凤清德面前,蹲下,看着他因为毒雾而绯红的脸庞,笑道:“你确实厉害,中了毒还有如此强大的法力波动,可惜啊可惜!遇上了我!”
按照李夜吟的嘱咐,凤清德必须等这家伙表演完才能打脸,但不得不说生煞确实太沉闷,都等得凤清德肚子有些饿了,才等来这么句陈词滥调。加上凉雨斗篷近在咫尺,生煞身体稍动,那如水一般凉飕飕的布料便滑过凤清德的身体,撩拨着凤凰的小心肝。
几乎没有任何心里挣扎,厌倦了装死的凤清德睁开眼,翻身坐起,道:“可惜吗?为什么我不觉得?”
“啊——”
方才还不省人事的家伙突然坐起,让生煞大惊失色,他对自己一向足够自信,但凤清德生龙活虎地坐在面前也是事实。
“你、你不是——”
凤清德撇嘴道:“我是凤凰,凤凰素以百毒不侵而闻名,你——?”
话未说完,就听门扉处一个冷飕飕的声音:“还百毒不侵呢,涅槃一万年,早就人走茶凉了好不好!”
“你给我闭嘴,破器灵!”凤清德破口骂道。
月华对此懒得回复,只是双手交叠胸前,倚身门扉,姿态翩然道:“动作快点,林子里的都被我收拾了。就剩你拖后腿。”
“知道了知道了!啰嗦死了!”
凤清德嘟囔地说着,正思量如何在不伤斗篷的前提下收拾因为一连串变化已经呆若木鸡的生煞,却见一道月弧流光割破黑色,失了头颅的身体应声倒地。门扉处的月华潇洒地玩着环绕指尖的光弧:“你速度太慢,忍不住就出手了。不用谢我。”
看着因为月华的多事而化成一滩水的凉雨斗篷,凤清德气得手指发抖,憋了许久才骂出声:
“我的斗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