〇三〇
原来,不久前,有一位年方二八的女子上香,回去时天黑了,半路被贼人给侮辱了,不久有了身孕,被人现,女子不堪责骂上吊死了。女子生前曾说,糟蹋她的人是一个和尚。离众生寺不远,那就只能是寺里和尚见色起意了。
所以女子的父亲闹上寺来,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
七个弟子,外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老方丈。
所有的人齐刷刷地盯着素藏。
为什么是素藏?因为他长得凶悍,又常受人责骂所以面相怨怒——相由心生,难怪都看他。偏偏那段日子,素藏天天回来得晚,他自然奋力辩解说去化缘,问他去哪里化缘、有什么人为证,素藏又脸红脖子粗答不上来:“那是五个多月前,贫僧怎么记得?”
方丈说,那就送到官府去吧。
就在这时候,素光忽然走了出来,说那日他跟素藏一起化缘的,去了山下的谁家谁家谁家。素光聪慧,过目不忘,这么一来大家哑口无言,人就散去了。
素藏感激不已,对着素光激愤地说:“幸亏你记得,那么久远的事我哪能记得起?难不成就因为我这幅长相不成?”
素光深深看了他一眼:“其实,那天贫僧是一个人化缘的。”
素藏大惊:“那你……”
素光说:“贫僧只是不信你会做出这等事。”
两个旁观者一路看过来,泷焕感慨地说:“我喜欢素光,他就跟你一样一见就喜欢。”泷焕的喜欢着实泛滥,不值钱。
每日,都是晨钟暮鼓地过。
商辰跟了好几天,察觉出不对劲:“泷焕,如果咱们的修行停止,那么幻境也会停,你看连续几天日子都是重复的。”
想要看素光如何成为得道高僧,还得继续修灵力。商辰压抑着心中的嗔妒,但越修,越压不住,他总是不断回想师父的那句话:你没必要再修下去了。
就为这一句话,我也要继续修下去!
浑身的血液沸腾,商辰所有的怨念都爆了出来,一股强劲的灵力忽然从他手心迸出来。蓦然一睁眼,琉璃塔泛出了艳丽无端的光芒。
商辰和泷焕欣喜地现,幻境终于变化了。
这天,天气很阴,又有一群人封住了寺门,原来又有一女子被祸害了。却说这女子说那天天黑,那和尚蒙着面,在仓促离开时,她依稀看清那人手肘处有刺青。
一排弟子刚一出来,素藏排第一个。他的手臂刺过鬼骷髅刺青,所以众人又看他。素藏急了,怒目那女子。
他生就一副凶恶面容,那女子瞬间就抖了。
他才一撩衣袖,那女子一声尖叫。
果真是素藏!
果然不负那凶恶的面容!不等他辩解,一群人抄起手边的东西就狠狠砸过去了,每一个人都是带着深深的恨意,恨不能立刻把这个恶鬼一样的和尚砸死。
素藏一边躲一边大声辩解说不是他。
但谁听他的,人证都在场。所以一干师兄弟都看着他被打得头破血流。
眼看就要被活活打死了,素藏忽然一声狂吼,双手奋力一甩,所有压制他的人全都摔倒在地。他就跟地狱里出来的阎罗一样,浑身是血,面露凶光,整个脸都扭曲了,抄起一张长凳子,嘶吼道:“我没有干过那事!我没有去化缘!那时候我在修炼法力!你们让开!让我走!让我走!”
这样一来,等于不打自招,人们岂能让他走?方丈站出来呵斥:“素藏!放肆!跪下!罪过罪过!”
素藏凄惨地龇着牙齿:“好!就是老子做的怎么了!滚开,都给老子滚开!”
一朝未必成佛,一朝却能入魔。
在众人的痛骂和阻拦之中,素藏眼露血光,疯魔了,他挥起了长凳子,他使出了巨大的骇人的法力,一把木长凳,此刻却比利剑还利,长凳所到的地方,人倒地身亡。
素藏已疯魔,他认不出是谁。
人挡杀人佛挡杀佛,谁挡就杀谁,就在有人想逃出寺庙时,人素藏忽然大吼一声,使出了一记凶残的血啸——所有的人都像海啸一样喷涌而出,瞬间,血流成河。
血河之中,却有一人手执佛珠站立:素光。
幻境满目血红,停滞。
泷焕摁着胸口在床上打滚说:“心口疼疼疼!素光一定没有死!”
商辰将他按住。
好一会儿,那股铺天盖地的悲怆渐渐散去一些,泷焕才停止了翻滚,虚弱地靠在墙上:“商辰,我们来修行吧,我不想素光死。”
商辰说:“总是会死一个的。”
泷焕怒地说:“就是!素光快快杀了他!做了那么多坏事,还杀了人!哎呦,一想心口就好疼!”
商辰说:“戒嗔!”
血阳诀,必然是因为这一场血光之灾。商辰渐渐领悟了为何自己一怒、一激愤、妒恨交加,灵力反而会增加的原因。
不能!
他不能为了修炼而把本性都失了——否则,为了赌气,把理智全部吞噬吗?商辰拼命冷静下来,驱逐脑海中的那一团血光,是很多愤怒全部砸了下来。
回想起素藏杀人的狰狞样子,商辰满心愤慨。
这样的人,怎么能活?
这样的人要杀之而后快才是!他手刃了那么多无辜的人!他把一片净土变成了血狱!
蓦然,商辰的手心一凉。
泷焕的指尖冰寒,冰冷的灵力凝固了商辰的怒与怨愤。
两人在忽热忽热的修行中,互相将对方时不时升腾起的怨怒消去,直到,幻境的血腥都散去了,变成了冰雪的清寒气息。商辰轻呼一口气,睁开眼,他知道,灵力又上升了。
两人下了床,推门,依旧是那一片血狱。
素藏浑身的血,大雨滂沱,将他浑身浇透了,他悲怆地说:“素光,你走吧,你是唯一一个对我好的人。”
在疯魔之际他唯一没有忘记的,就是曾对他好的人。
两个人在血海中站立,素光没有离开。素光一步一步向前,手中的利刃闪闪光。素藏凄惨地笑了:“我该死!我杀了那么多人!就是我做的!都是我做的!杀了我吧!我这种人,怎么还配活着!”
素光却一下子跪在佛前痛哭:“是我做的!最该死的人是我!”
手肘处,一处莲花绣。
妙花幽泉、白沙空蝉、飞云星罗,万物美好。
一尘念,再难消。
藏空,如何空?
粗陋愚笨的人或许未能感悟,心始终如雪;灵慧的人或许能领悟,心却终被尘垢覆盖。“和光而不群,同尘而不染”,又岂是能轻易做到的。
胸口的血随大雨冲下来。
素光将刀插.进胸口,倒在地上,双眸浸满眼泪,依然澄澈如初:“对不起,素藏……我辜负了这朵莲花。愿来生,还入佛门,消我此生罪孽,不求灵慧,不求他人欢心,一生愚钝也,但求,心能真正如素光。”
妄念入心,唯有血洗。
素藏的眼中没有了血红,也没有了泪。
素藏俯身,拾起了素光手中的刀,面无表情地划向了自己的脸,一刀、两刀、三刀、四刀……鲜血,倏然被雨水冲下,流入血的汪洋。
悲怆从心口溢出,商辰不自觉地念出了血阳诀。
血阳诀。
源源不断的灵力如同大雨,铺天盖地浇下来,整个大地被血雨浇灌满溢而出。血阳诀,刹那之间,将整个幻境笼罩,百里界,被血红染遍。
商辰泷焕同时睁开眼。
泷焕说:“商辰,我的心口,很疼很疼。”
泷焕对痛苦的描述永远只有一种:疼。
痛、恨、怨、酸、悔、悲、伤、觞……通通都一个字形容:疼。
对于两千年都独自地窝在一个山洞的泷兽来说,他怎知人间有千般滋味,不是仅仅一个疼字以述说得清楚的啊。但是,纵有千种滋味,也只有疼,最刺心扉。
幻境之中,又有幻境,这是第几重,又有什么关系。
过了许久许久,等所有的血红都褪去,心绪从悲恸之中渐渐缓下来,商辰看见了琉璃塔、空空的寺庙。
幻境,竟然没有破吗?
到底是怎么回事?
幻境的存在,是要靠沉心的,所以只要他心头大乱,幻境就会破灭。想不到这一次,幻境像颠不破一样,将两人扣在了万年前的百里界之中。
泷焕说:“要不要,沉下心来试一试?”
心想也有道理,商辰凝神,灵力的增长静如泉水,长流不息,是他们还是在里面。
商辰越练越焦急,就算这个世界有华屋万栋又如何?没人,还不如封印后的荒凉百里界。他要逃离这空空如也的牢笼,他要出去!
泷焕化身泷兽,冲向天空,试图冲破幻境。
商辰使出《众生真书》,从第一重到第八重轮番攻击着虚幻的幻境。他的灵力越来越强大,攻击出的力量也越来越强大。
火中生莲,万血覆阳,一遍又一遍的红染百里界。某一天,商辰奋力使出血阳诀,轰然一声,半个百里界的建筑坍塌下陷。泷焕喷出一道火焰,整座山都冰封了。
是,还是没有出去。
商辰快疯魔了。
就在这一天,天际,传来了遥远的焦急声音:商辰,醒醒!
商辰欣喜欲泣:“快听,师父叫我!”
师父,总在他最绝望的时候出现,这样的师父,真让人生气又依恋啊!既然师父来救自己了就一定能出去!打破这个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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