〇三七
明殊说出了原因。
原来在祁子尘未复活之前,明殊带过好些天资绝佳弟子,但都相继夭折,只留下不擅灵力擅法力的三黑。他三次勉强穿越封印,身受创伤,十分虚弱,且心燥不已。
等收到商辰时,明殊再没有耐心一步步教授。
他遂在最初就画出了魔符让商辰去领悟。魔符是一个戾气极盛的符咒,入魔,有了修行基础之后方接触,否则触之即死,除非是天生魔性极强的人才抗得住魔符的魔性。
没想到,商辰竟然大难不死。
明殊遂在暗中引导他修一些极难的符咒,完全越过了最初的筑基修炼。而数次商辰都陷于魔极之中,正是因为他魔基不够。
没想到商辰却是天生修魔者,他掌控灵力的能力浑然天成,远远超出明殊的预想。而且商辰与百里界的封印,冥冥之中似有羁绊,数次得到奇缘。
所以明殊遂用商辰的天生的羁绊,启封了众生灯。
随后他拿出了《众生真书》。
这是一本修行到极高境界才能修的真书,若是基础不够,必会走火入魔,爆血而亡,就如同建筑无基之屋一样随时能倒塌。明殊救人心切,铤而走险。也是商辰天赋强悍,竟然屡次遇险而未死。
商辰听完难以置信:“我知道你想救他……你竟然能不顾我的生死?”
明殊沉默着,宛如默认。
商辰颤抖着问:“你引我修习冥想之海,也是这个原因?”
明殊回答:“是的。”
商辰心都凉了。
那是明殊第一次握着自己的手,带自己修习。曾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是欣喜,是愉悦,是期待。是,冥想之海是修习灵力的高深之地,随时能走火入魔,被吞噬。难怪,他后来修《众生真书》第六重星罗诀时,几乎一跃而过,正是因为已经修习过了。
如无基础,就像海市蜃楼结果都是虚幻,不堪一击。
原来,自己一直走在死的边缘。
商辰直视着冷静的明殊,双眼模糊:“为什么?你难道就不能多等几年吗?”
明殊说:“祁子尘死的时间太长。”
商辰难抑愤怒:“那就用我的命去换他的命吗?你是不是从都没有想过:我也会死啊!”
明殊说:“祁子尘……”
商辰更加愤怒:“我死过多少次你知道吗?是不我死了都无所谓,反正天底下的弟子要多少有多少!”
明殊说:“我知道你不想重修……”
商辰心中的积怨瞬间爆:“不是重修不重修!你根本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我以前深怕你失望,恨不能把骨头都抽出来修炼,你说怎么样我就怎么样!重修一万遍又怎么样!是,你到底,想过我的生死没?”
明殊看着他,眸子黑如漩涡。
自己在他的眼里,就是救祁子尘的工具吧?入魔的人,视生命如草芥了吗?商辰涌出无边的愤怒!
“想过。”明殊抓住了商辰的手。
至少还是想过的。商辰想哭,原来曾经在生死边缘无数次挣扎过啊,难道因为“想过”就以原谅了吗?怎么能把自己的性命看得这么轻呢?
“商辰,我带你重修。”明殊说。
“我不要……”
明殊忽然抱住了商辰,紧紧禁锢,像忏悔一样只会重复着一句:“商辰,我带你重修。”
根本就不是重修!
商辰愤怒地说:“我为什么要重修啊!修魔也就是为了护他一辈子吗?我不愿意!”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是为了什么,仅仅是为了讨好某个人,不知不觉却已经把性命交出去了。
商辰挣扎了两下,却陷进了明殊更紧的禁锢之中,愤怒充盈全身,他极力地挣扎着。
明殊将他按在自己肩膀:“为了我,以吗?”
所有的愤怒忽然如水流进沙漠,无影无踪,商辰拼命想抓住一点,却陷进了那低低的带着悔意的声音里。
明殊重复着:“为我,好吗?”
商辰停止了挣扎,肩膀颤抖,眼睛模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愫轻轻靠在了明殊肩上,喃喃:“师父,我不是不愿重修啊……”
疗伤出来已是子夜。
回去,泷焕难得没在呼呼大睡。
商辰疑惑,见弥宝粟地里灵光一阵一阵。走过去,现三黑和祁子尘在那里笑,泷焕在地中央,有模有样地学明殊的样子试探魔极镜。
泷焕吓一跳:“你们怎么都跑来了?”
三黑无语:“你把这块地弄得跟修道场一样,谁不知道啊?”
泷焕说:“不知怎么的,总觉得跟这镜子有仇,模一模就像见到老仇人一样。有点生气,又想不出气在哪里。”
那你还一脸甜蜜?
祁子尘眸子一转,笑了:“那是羁绊!夙缘太深就像宿怨,是纠缠了很久的仇人一样的情感,就像在怨恨:你跑哪里去了,让我找这么长时间!”
泷焕眼睛一亮:“好聪明!”
泷焕不停摆弄魔极镜,闭着眼睛,反反复复探入天生的灵力,又将《极寒破》的功力渗入,只见那魔极镜竟然泛出了一股淡淡的青色。
商辰正要开口,祁子尘制止了他。
泷焕沉心运神灵力越探越深,远古的神脉冲入魔极之幻。恍恍惚惚中,他看见前方有个人影,飘然前行,霁青色的长随风而起,泷焕大喊:“无疾魔君。”
那人却不回头地前行。
泷焕追着。
那人走得不快,却怎么追都差一臂的距离,泷焕生气地说:“无疾魔君,你再跑,我就不追了!”
那人依旧不回头地行着。
那人走了一路,泷焕喊了一路,不知追了多久,那人身影一滞隐遁了。
泷焕惊讶地仰望,恍然大悟。
霁青,进了泷山。
祁子尘懊恼地说:“原来竟是泷山,我早该猜到他会选择这里。”
无论是泷焕或玉雪驹或青鬃兽所栖息的地方,都是只有修行者才能寻得的。而泷兽栖息的泷山,实在是乏善陈的一座山,商辰想,霁青该不会把自己深深埋进山底了吧?
就在此时,泷焕忽然大叫:“我知道是哪里!”
灵泉之中。
泷焕栖息的山洞之内,再没有比这里更合适的地方了,地方隐蔽,疏懒的泷兽是他天生的守护者。倘若被攻击,强大的泷兽会挺身而出。
商辰将魔极镜放入灵泉之中。
泷焕忧心地说:“你们别太用力啊,万一把他打死了怎么办?”
三黑笑了:“你傻啊,霁青强大到能施禁术,躲过那么多修真者的耳目,肯定不会像琉璃一样一敲就碎的。”
明殊施法,魔极镜在灵泉之中,浮浮沉沉若干次,却并没有什么反应。一股神异之灵闪过,泷焕忽然化身兽形,潜入灵泉之中。魔极镜骤然照出华光,灵泉之水瞬时灌入魔极镜中。
洞天神光万丈。
泉底,一人地静静躺着。
所有人的呼吸,瞬间被夺去。
那是一个无法用言语描述的男子。他是天工所化,他是物华之粹,只看一眼,就知道这世间不会再有第二人。四散开来的霁青色长,有着,世间没有的颜色。
所有人都像施了定身术。
泷焕幻化为人,欣喜盈盈,半跪了下来将霁青扶起,轻声地呼唤:“无疾魔君……霁青……无疾魔君……霁青……”
魔极镜的光满渐渐收拢,叮当一声坠落于男子的手边。男子缓缓睁开眼,眸光流转,恰如星辰流光,恰如,所有最美好的事物在最好的时间光。
“你醒了?记得我吗?”泷焕满心欢喜。
“……小泷兽。”
男子的声音是沙哑的,带着与容貌格格不入的粗犷。所有人一听,都遗憾地叹了一声,那么惊为天人的男子,声音如此普通也就罢了,还与那精致的容貌截然相反——真好,造物永远都不会造就绝对的完美!
走出天空,重云缓缓散开,阴沉了一千多年的百里界被阳光普照。炽烈灼目的光芒,令人瞬间有刺瞎的错觉,祁子尘手搭凉棚:“太阳,原来这么漂亮啊,睁不开眼睛。”
霁青,就这样重生了。
从一千多年前走来,霁青依然有着年轻的容颜,因为,他也只活了二十年而已。
这么一个强大的人重生,当然不能委屈了。三黑把自己的土院子让了出来,跟商辰挤一堆嘀咕:“我琢磨着继续挖下去,一天活一人,咱们百里界就不愁封印了!”
霁青性格有点孤傲,不爱理人。
泷焕口中的爱笑的、容易亲近的无疾魔君,绝对是他童年的幻觉。传说果然是传说,一落到现实就不是那个味了,曾高高仰望的人坐在旁边,商辰浑身不自在。
泷焕忽然冒了出来,笑嘻嘻说:“霁青,喜欢哪个?”
三个面具,霁青要挑那个青面獠牙的,泷焕倏然摇头,拿起那个米白色为底、祥云为纹的面具扣在霁青的脸上。霁青的嘴角上翘,唇形完美无暇。
半张脸被面具遮住,商辰反而舒服了一些。
否则总一不留神就对着那张脸失神了,实在是很尴尬的事。无疾魔君,是霁青随口诓泷焕的,泷焕就直接叫他霁青了。三黑商辰叫他魔君,祁子尘叫他先辈,明殊却并不叫他什么。
大约都是强者,那两人极少交流。
商辰和三黑私下讨论过,师父强大还是霁青强大。
三黑认为霁青既然拥有封印的法力,肯定是要高过师父的;商辰不以为然,霁青毕竟才活了二十年,而师父为了救祁子尘,这两百年只干了一件事:修行。师父也天赋高强,应该不输霁青。
因为霁青,大家知道了一千多年前生的事。
霁青十六岁时,出了封印,入花花世界,结识了大衍宗的修真者郗一。霁青涉世不深,被郗一的花言巧语哄骗,霁青无意中说出了百里界。郗一动了邪念,称自己被宗派驱逐,霁青遂将他带回百里界。
殊不知,郗一背后是大衍宗的至强修行者。
霁青在磨练魔极镜时,就感受到过若有若无的攻击。这一天,魔极镜成,他迫不及待施法,想看封印几时被破,却看到了修真者一起攻击百里界封印的一幕。
一怒之下,霁青跑去找郗一。
郗一拿出那块“日月共存”的竹片,说之前一直是试探,三天后才是修真者真正大神威的时候,让霁青跟他一起出去逃命——这三年,郗一都没有得到穿越封印的秘诀,必须依附霁青。
霁青大怒,痛斥郗一的忘恩负义。
想不到郗一在走投无路之下,污蔑霁青为妖灵,并屡屡生怪让人误以为霁青所为。霁青一面要寻解救的方法一面还要应付这些无稽的事,终于腊八节这天,修真者强大的攻击,使得百里界的天地震荡,陷入灼热之中。
谁知,无知的人们还以为是霁青作怪,纷纷举起武器想要杀死他。
霁青无比激愤之中,他魔性大,当众杀了十个围攻他的人,并一击杀死了郗一将他万刀剁碎,并以前所未有的悲愤灵力施起了封印禁术。至于后来百里界生的变化,他就不知道了。
泷焕好奇地问:“你怎么跑进灵泉的啊?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霁青淡笑,不言。
三黑说:“你能有感觉才怪,每天睡得跟猪一样,被谁偷走了都不知道!”
泷焕怒不遏,追着三黑满地打。
掐指一算,金木水火土,封印裂痕就差水了。如果没有估算错的话,百里界的封印以打开了。祁子尘却摇头说:“打开又能怎么样?世间没有了大衍宗,却有许多其他修真门派,无非,再是一场浩劫。”
那怎么办?这么下去百里界会彻底死了的。
祁子尘:“他们有人,咱们没人,你们都给我出去收徒弟去!”
商辰和三黑愣住了,泷焕不支:“他们收徒弟?不要开玩笑了。商辰怎么能有他师父这么厉害?他才学了这么一点点法力够干什么!”
明殊开口:“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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