〇五三
不久,就有弟子过来驱逐他们三人,弟子说话尖酸刻薄,奈何祁子尘顽固,就是不肯走,明殊生气了:“子尘!你到底倔什么啊!大不了,以后给你物色别的琴啊!”
祁子尘还是不愿走。
一耗耗到晚上,商辰想祁子尘就这一个心思,了了不就好?他干脆杀了个回马枪,再去溜去萧望院,执着地敲了十数下门,门忽然自己开了。商辰轻呼萧望真人,没有人应答,他自行走进去,这院子开满了猩红的海棠花,月下,红得有些惊悚。
商辰虔诚地对着正中央一摆:“萧望真人,百里殿弟子商辰在此拜见真人……”
不管有人听没人听,商辰把来意一说。
说完后,还没人应声。
商辰心想萧望该不会正在修行吧,糟糕,万一修几个月,以祁子尘现在的样子,非得在七卿坊安家不。就在这时,听见嗡的一声淡淡琴音,商辰循声看过去,一把暗黑泛暗红的琴在石桌上静静摆着。
这琴,与天下的琴别无二致,通体冰裂纹。但是一靠前,商辰感觉到一股强大的灵力向外散,这就是萧望!他在群英会的决斗中见到过萧望琴原形!其实化作人形不是更方便吗?为什么还是琴形呢——萧望明明是以化人形的啊!
商辰心中狐疑,恭恭敬敬地说:“谢真人成全!”
将萧望琴抱回,祁子尘眼睛都亮了。
明殊忽然眉头一皱,将祁子尘的手压住了:“慢着,毕竟没有经过林之风的允许,未免太唐突了。”
这时,一个清越的声音响起:“既是琴道中人,何须拘谨?老朽萧望,多年未曾领略临野穹的豪迈,亦甚为想念。”
虽然自称老朽,声音听上去只三十岁左右。
琴自己都话了,何必顾虑?月下石桌,祁子尘洗净双手,坐下,一抹琴弦,铿锵悦耳。祁子尘喜上眉梢,说:“晚辈祁子尘,失礼了。”
说罢,手挥五弦,琴音应声而起。
商辰虽然不懂琴,但那征战沙场的悲怆和愤慨却远比之前的琴音浓重许多,果然是绝世名琴的缘故吗?商辰闭目聆听,忽然一动,而后凝神,那琴音之中竟然有阵阵杀气。
萧望的杀气?
不!是祁子尘的杀气!
商辰睁眼,沉浸在挥琴的祁子尘满脸的激愤,如着魔一般,双手运指如飞,那琴音如万壑竞流,如狂水激石,如血战正酣。商辰一悸,看向明殊,果然,明殊也是一脸沉重地看着祁子尘。
一曲终了,月光照孤影。
祁子尘静静地坐着,仰面向月,似有泪流下。他的身后,是一脸惊讶惶恐的林之风——仿佛天塌下来一般的神情,实属罕见。祁子尘渐渐起身,对着萧望一鞠躬:“此生,无悔了。”
本以引为挚友,却终成陌路,相逢欣喜,相别无言。林之风将祁子尘三人送出了七卿坊,祁子尘说:“之风,请恕我擅自弹奏萧望。”
林之风拿出一卷琴谱:“我一生所作的曲子不下五百首,这一曲忆霞三叹是平生精粹。”
走出七卿坊,逢大雾相阻。
商辰三人走了一路,停在一松树下暂歇。
明殊说:“你悟了琴道?”
祁子尘说:“不错。”
就在那一瞬灵气大开,祁子尘开悟了!只是,这也悟得太快了,想当初,自己初碰魔极,差点丧命,祁子尘竟然如此好运气。商辰说:“看来是萧望的灵力促你爆了,真应该给你物色一把好琴!”
祁子尘笑:“萧望之后,天下无琴。”
雾渐散,雾气中出现一个男子,焦糖色长裳,一头灰白,面容三十余岁,清瘦,气质不凡。男子望着祁子尘:“能得奇才赏识,三生有幸。老朽萧望,有意收徒,你愿意?”
萧望——萧望。
原来萧望识人无数,看出祁子尘是万里生一的琴道奇才,悟性非他人能企及。只是祁子尘才入琴道,如没有良师指引,容易误入歧途,浪费良才,所以萧望有心亲手指点祁子尘。自己一身本事也得以扬光大。
祁子尘且惊且喜,但想到林之风,迟疑了。萧望看出他的心思:“之风也是由老朽领进琴道之门的,老朽是他的琴灵不假,却能自由来去。收你为徒,亦是期冀一身琴艺得弘扬光大。”
祁子尘当然喜出望外。
萧望手指前方:“此山是雾山,有琴性,在此修行,事半功倍。前边是老朽的雾山草堂,诸位一同前去。”
虽然萧望一副求才若渴姿态,商辰却觉得有点儿怪异,明殊也皱紧眉头。
三人一同到了雾山草堂,祁子尘一进就挪不开步子了,只见墙上挂着许多把古琴,亦有好茶,好棋,好画,好书,琴谱琴具更是无数。漫说祁子尘,连商辰都觉得此地如同仙府了。
指法、音位、琴调等尽是学问,仰之弥高,钻之弥深,祁子尘才知道以前实在坐井观天。
就这样祁子尘一头扎进了雾山草堂。
祁子尘一入琴道即疯魔,白天黑夜地修习,全然不顾身体虚弱,不到七天,面容憔悴不堪,若痴若狂。明殊劝了许多次,他置若罔闻。商辰觉得不对劲,修琴如练功,太过沉迷必然走火入魔。
明殊径直找到了萧望,斥责他不该误导祁子尘。
萧望轻蔑地说:“凡人只知弹琴听音,岂能懂琴之雅高?更不知琴中自有天地!我爱惜奇才,他求知若渴,你们三番两次阻挠,是为何故,莫非嫉妒他入得琴道?”
明殊说:“琴本为中正之器,修生养性,子尘沉溺其中,连性命都不顾,修的根本不是正统的琴道!”
萧望傲慢地扫了他一眼:“琴为万物,岂只有中正?”
明殊怒了,针锋相对。萧望忽然身化一人一琴,琴声铮铮而鸣,竞起杀伐,俨然群英会对峙之势。萧望果然不愧万年修行,以琴音为武器,势却一点不弱。
商辰一见这架势,当然也出招了。
当然商辰的灵力没有尽挥,而是更多地观察领悟明殊和萧望的交锋。就在这时,商辰忽然听得琴声一变,缠绵悱恻。就像有肃杀冬日,变作了破冰之春,春水汩汩流淌。商辰的心头一暖,出招就弱了,四肢也柔绵无力。
琴音由初春而入三月。
阳春三月,阳光暖薰,有人破水而出。
商辰一见即窒息,那是明殊。明殊半身□,水落如连珠,长湿漉漉遮了半背,背对商辰。琴音越痴缠,荡漾,商辰的血都热了。
琴魔,琴音为魔,直入人心。
商辰知道自己着道了,萧望奏出了令人春心大动的靡靡之音,令他沉迷。他本想运灵气阻挡,是,他又舍不得这样的明殊,这样肆意诱惑的明殊,从来没有过——商辰窒息着,他听着那缠绵的琴音,停了下来。
琴音抖落了许多桃花,落在了明殊的身边。
琴音,是他的伴奏。
商辰不再想抵挡,他甚至默念着:不抵挡也死不了,反正萧望不是想杀自己。既然琴为万物,那就让明殊转过身来,让自己看一看他脸上挂水的模样。
琴音越绵柔荡漾,明殊撩了撩湿,浇水在身就是不转身。
商辰上前,明殊就走远。
水影摇曳,那琴音更加妖媚入骨,好像恨不能人知道这是魔音一样。商辰不由得怒了,明殊连幻境都这么小气,转个身又怎么样,自己还能把他吃了不成?
商辰正要追上去时,忽然脖子一疼。
商辰蓦然睁开眼,惊慌地看见明殊扑在自己身上,双目赤红,喘息剧烈,目光近乎狰狞:“商辰,你是幻觉,不要想诱惑我!”
幻觉?琴音在耳侧剧烈荡漾!
明殊着道了!商辰连忙扶住了明殊:“师父,醒醒!”
明殊骤然推开了商辰,冲着萧望击出一记赤焰。
萧望傲然一笑,琴音如波奏得越连绵不已。商辰天旋地转头疼欲裂,他正要运气远离。就在这时,明殊将他拽入怀中,抱紧了他,手指扣进了琵琶骨,双掌如火,气息亦如烈火:“商辰……商辰……”
商辰被扣得生疼,焦急地说:“师父……”
明殊忽然咬住他的唇,手指在衣服上狠狠一扯,嘶啦一声衣裳破了,商辰啊的惊呼。明殊的双目完全红了,手骤然伸了下去,狠狠一锢,商辰惨叫一声。
琴音骤停。
迷雾倏然散去,萧望冷笑两声:“禽兽!”飘然远去。
商辰从剧痛中缓过劲来。眼前,明殊震惊得连呼吸都停滞了,复归清明的双目有惶惑、有羞愧、有难以置信,他像被电击一般倏然离远,脸上青一块白一块:“你……”
明殊豁然转身,拂袖而去。
商辰弯着腰扶着树,哭笑不得:你什么你!下流的是你,疼的是我!你还好意思生气、还好意思甩脸子!
萧望使的这一招是春心泥,就是要让人知道是魔音而反击。对手越反击,魔音就越深越强大越入心。而像商辰这样心知是魔音,却不抵挡,反而渴望陷得更深的,春心泥就失去功力了。这就是商辰没有着道,明殊反而着道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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