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澜睁开眼,已是接近卯末,一番梳洗后,就见沐兰捧着个加好银霜炭的松竹梅图椭圆手炉进了屋。
她不由愣了下,“母亲那边收拾妥当了?”
查看庭院的事不能声张,照理说动作没那么快才是,怎么沐兰现在就回来了?
沐兰将手炉递给锦澜,“昨晚上只仔细查完太太的屋子,老爷就回来了,太太说剩下的也不急,让奴婢和挽菊姐姐先回来服侍姑娘
锦澜见沐兰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对,不由皱起秀眉问道:“母亲屋里可是出了什么事?”
沐兰犹豫了下,才开口道:“昨夜里老爷回来之前,雁姨娘屋里头的绘珠来寻过太太,说是让太太留心绮春苑里头的人
“绮春苑?”锦澜细细一想,才记起绮春苑这处院子,若她没记错的话,绮春苑似乎是一处常涌来搭台听戏的院子,平日里并没有人居住才是。
她想着便月兑口问道:“里头住着什么人?”
“是两个美婢,听说是外头的人送给老爷的,进府已有大半年了,平日里老爷最爱到绮春苑听曲沐兰低声回道。
锦澜的脸色倏的就沉了下来。
官僚之间赠婢送妾被视为风雅之事,这在京都并不少见,可那两个婢子进府大半年,却未曾见叶霖同母亲提及只字片语,虽说京城和扬州相隔千里之遥,可每隔两三个月的书信中,亦可告知母亲吧?
以叶霖的为人,绝对不会羞于开口,而是压根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嬷嬷,我们去给母亲请安!”锦澜深深的吸了口气,冷冷的说道。
锦澜刚一踏进怡景园,就见惠秀面色略有些难看的地迎过来,“姑娘可算是来了,太太昨晚上同老爷起了争执,又一夜没睡安稳,这会儿又将奴婢们打发出来,正在屋里闷着呢!”
母亲还同叶霖起了争执?锦澜秀眉紧蹙,顾不上多说,抬脚便往正房去。
锦澜一进屋,就瞧见到沈氏独自一人背对着门坐在窗下,原本紧闭窗棂半开着,呼呼的冷风正不断的灌入屋里,饶是燃着地龙,屋子里也让人感到凉飕飕的。
“母亲!”锦澜一惊,三两步冲上前先将窗子合紧,才转头对沈氏怒道:“母亲你这是做甚?”
沈氏阴沉着脸,眼中似怒似悲,直到被锦澜这一喝,顿时回过神,“澜儿,你怎么来了?”
锦澜冷着脸捂着沈氏冰凉的手不答话,反而扭头冲外头喊道:“惠秀,去取些热水来,琥珀,再拢一盆火,要快!”喊完还不算,又冲跟着自己进屋的唐嬷嬷道:“嬷嬷,你亲自去熬碗姜汤
唐嬷嬷赶紧点头,“好
守在屋子外头的惠秀等人虽然不清楚屋里的情况,但锦澜的声音却听得一丝不落,也急忙照着忙活起来。
吩咐完众人,锦澜才扶着沈氏到床榻上去,又拉了被裘盖在她身上,看着沈氏苍白愧疚的脸庞,心里的怒火却怎么也发不出来了。
“母亲她长长的叹了口气,掖了掖被角,半坐在床沿上,轻声道:“您何必为了不相干的人伤了自个儿的身子?”
莫说送的是婢子,即便是送妾又能如何?身为叶家的正房太太,只要无过错,无论多少妾室都动摇不了母亲的位子。
就算两个婢子讨得叶霖的欢心又如何?只要将来还有新人笑,叶霖何曾听过旧人哭?
“我只是没想到,你父亲会变成这般模样,实在是欺人太甚!”沈氏在意的并非是那两个女子,而是叶霖的态度,昨夜里她好声好气询问,换来的却是一句句指责和摔门而去。
这还是回来的第一个晚上,让她以后在府里头还怎么立足?
“听说父亲昨晚上赴宴,指不定是喝多了锦澜一点都不愿为叶霖说好话,可如今为了劝慰沈氏,只能刻意为之,“再说,只要母亲心里不在意,自然也就没有什么事能伤着母亲了
她打从心底希望母亲能斩断和叶霖之间的情分,虽然这般想实属大逆不道,可也唯有如此,将来母亲才不会被叶霖的薄情寡义害得遍体鳞伤。
只是,锦澜也明白,若想要母亲彻底放下,谈何容易?毕竟她和叶霖是少年夫妻,当年情投意合,又怎会没有一点感情。否则多年来遭受如此苦难,以母亲的性子,恐怕早已经提及和离了。
这三年虽然母亲口中不曾提过,但是对京中来信的那缕期盼,她全看在眼里。
沈氏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振作起精神,她实在不想再让女儿担心。
“澜儿放心,我没事,方才不过吹吹冷风,以免冲动下做出些不该做的事罢了沈氏淡淡笑道。
这时琥珀拢了个火盆进来,搁在沈氏床边,惠秀也端了盆热水进来,锦澜起身亲自拧了热布巾为沈氏擦脸擦手心,折腾了一会儿,沈氏身上才渐渐泌出一层薄汗,待唐嬷嬷将熬好的红糖姜汤一灌下,通身的寒意也就尽数褪了。
惠秀伺候沈氏将身上浸湿的衣物换下,刚重新穿戴整齐,就听见外头的墨初扬声说道:“太太,姨女乃女乃们来请安了
来得还真是时候,锦澜眯了眯眼,若非她抢先一步到母亲屋里,只怕这会儿母亲还在窗前坐着,到时候被宁姨娘一刺激,指不定真会出什么大事来。
“澜儿,你也一同来吧!”沈氏脸上重新飞起一抹雍容端庄的笑容,拉着锦澜的手走到外间的软榻上坐好,才让惠秀去唤宁姨娘等人进屋。
到目前为止,叶霖一共纳了三位妾室,不过韶姨娘已故,便只剩下深藏不露的宁姨娘和后来被老太太抬举上来的雁容雁姨娘。但是墨初这一打帘子,进来的缺不止两位,而是四位。
除了宁姨娘和雁姨娘外,后头还跟着两位娇媚艳丽,身段窈窕婀娜的女子。
锦澜不用猜也知道,这两位就是叶霖新宠的美婢了,她下意识侧眼看了旁端坐的沈氏,见沈氏脸上并无波澜,便稍稍放下心。
昨晚上雁容才悄悄让丫鬟将两位婢子的事告知母亲,今儿一早两人就寻上门,这也未免太迅速了些,若说这其中没有宁姨娘的参与,莫说是她,就是连母亲都不信。
宁姨娘和雁容规规矩矩的给沈氏行了一礼,“太太
后头那两位也跟着妖妖娆娆的屈了屈膝。
沈氏端起惠秀沏上来的茶,浅浅的抿了一口,才淡笑道:“都起来吧
雁容依言起身后便退到了一旁,倒是宁姨娘笑盈盈上前两步,对沈氏道:“太太,这两位是汝南侯府送来伺候老爷的丫鬟,说是还未给太太磕过头,因此今儿个一大早便过来候着了
那两个丫鬟都不是蠢人,还为容沈氏开口,立刻跪在沈氏面前,二话不说轻轻地磕了三个头,“奴婢见过太太
果然是一对妙人儿,连声音都似娇媚得能滴出水来,锦澜心里冷笑,叶霖还真是荤素不忌,本家送来的丫鬟也敢收的这般心安理得。
不过,宁姨娘就真的一点儿都不在乎这两个分宠的丫鬟?
锦澜猛地抬眼望向宁姨娘,果然从她盯着两个丫鬟的眼中发现了一丝闪逝的忿恨。想了想,她便故作不解的扯了扯沈氏的袖子,脆声道:“母亲,她们是谁?”
沈氏眸色清冷的扫了眼地上的人,“不过是两个丫鬟罢了
仍旧跪着的两人脸色齐齐一变,左边穿着桃红色碎花袄子,妖娆丰满的叫红袖,她猛地抬起头辩解道:“奴婢不是丫鬟!”
右边一袭鹅黄百褶裙,窈窕纤细的叫添香,显然她的嘴没有红袖快,不过也赶紧跟着点头。
“哦?”锦澜挑了挑眉,笑逐颜开指了指一旁的宁姨娘,“方才宁姨娘可是亲口说了,你们是本家送给父亲的丫鬟,如今你又说自个儿不是丫鬟,那你们究竟是什么身份?”
她们是什么身份?当然是老爷最宠爱的人啊!红袖和添香忍不住狠狠的瞪了宁姨娘一眼,老爷还说会将他们抬成姨娘,肯定是宁姨娘妒忌,故意在太太面前诋毁她们!
宁姨娘没想到亲手挑起的好戏居然会扯到自个儿身上,眼皮子重重一跳,含笑道:“当初送两位姑娘进府的嬷嬷是这般说的,不过这大半年来,由于太太不在,两位姑娘一直伺候在老爷身旁,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府里头上下自然不会将她们当成丫鬟
这番话又将红袖和添香的目光转移到了沈氏身上,正是因为太太不在,她们才功劳变苦劳。
红袖委委屈屈磕了个头,又抽出帕子抹了抹眼睛,娇声说道:“太太,奴婢一直盼着太太回府,好给太太磕头谢恩
沈氏端庄的脸庞终于变了,不过却并未如宁姨娘所期盼的那般怒不可歇,而是嘴角的笑容一点点扩大加深,原本淡漠的语气也变得舒缓起来,“如此,倒是难为你们二人了,好在不算太晚,今儿等老爷回来,我便向他提一提,晋了你们的份位吧!”
宁姨娘眼中得逞的笑意倏然僵住,望向沈氏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突兀的难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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