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过林子一阵沙沙声,也扬起了少女乌黑浓密的发丝。
沈之逸略有些恍惚的望着五步之遥的身影。
只见眼前的人儿侧着头,小巧的下颌微微昂起,弯起的唇角噙着一丝浅浅的笑容,温婉清丽,浓墨般的青丝随风飞扬,一双眼眸似璞玉般润泽明亮,澄澈剔透,闪动的熠熠生辉的神采,又带着一丝愕然,宛如受到惊吓的茕兔。
沈之逸顿时便痴了。
“五哥?”沈品彤看见沈之逸正望着锦澜愣愣出神,不由坏笑的扬起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手,“五哥不是一向称书中自有颜如玉么?怎的这会儿却直盯着澜妹妹瞧?”
沈之逸俊秀的脸上攸的染上一丝淡淡的绯红,不自然的移开眼,看着自家妹子温声道:“莫要胡说
沈品彤笑着同沈之逸做了个鬼脸,然后拉着锦澜介绍道:“澜妹妹,这是我五哥之逸
之逸?沈之逸?锦澜一怔,继而似羞臊般垂下头,实际上则是掩饰眼中的震惊。
沈之逸,若她没记错的话,眼前这个少年,似乎就是前世两年后连中三元的江南才子沈之逸!
当时她已和安远侯世子定了亲,叶霖偶尔提及沈之逸时还曾惋惜,若非安远侯府抢先一步,恐怕与她结亲的,便是沈之逸。
没想到,今生却在这儿碰上了。
沈品彤见锦澜羞怯,吃吃的笑了两声,又指着她对沈之逸道:“五哥,这是姑妈家的妹妹,锦澜
沈之逸温雅一笑,醇声唤道:“澜表妹
锦澜忙敛下心绪,抬起头优雅的福了福身,“五表哥
方才不过匆匆一瞥,并未看清,此时抬眼一看,才发现沈之逸如今莫过十五六岁的模样,脸庞清雅俊秀,眉眼温和,透出一股浓浓的书卷气,宝蓝色的袍子衬得他肤色白净,不似寻常男子那般黝黑,举止端方稳重。
沈氏也是华贵之家,可他除了头上的白玉发冠外,便只在腰间挂了一枚青玉环佩,并无过多饰物。
见过礼,自然就没那么生疏了,三人一同立于栅栏边上喂养梅花鹿。
只是沈之逸时不时便侧眼看看抿嘴浅笑的锦澜,他忘不掉方才那抹浮若惊鸿的笑颜,又见她喜爱这梅花鹿,心头微动,“澜表妹若是喜欢,一会便带两只回去,养在府里也能解解闷
锦澜不由一愣,还未张口,便听见一旁的沈品彤惊奇的道:“五哥,今儿个吹的是什么风?平日里我来多模几下都不行,这会儿居然要送两只给澜妹妹!”
沈之逸耳根子一红,面上却恍若无事,微笑道:“这花鹿养在府里,你打小便在边上玩,澜表妹却是难得来一回,我送两只与澜表妹,合情合理又有何不可?”
沈品彤最怕自己这位五哥咬文嚼字讲道理,嘴角抽了抽,赶紧干干赔笑几声,“可可可,只要五哥说什么都可,横竖这花鹿是五哥猎养的,便是全送了,我也无话可说
锦澜听他们兄妹拌嘴,不由噗嗤一笑,“五表哥不必费心,这鹿儿养在此处极好,我府里又没有适合的林地,带回去也不晓得养不养得活
边说她边看着正在欢快嚼着草料的梅花鹿,双手轻轻抚过削得平整圆滑的栅栏,略有感触添了句:“再说也不过是从一道围栏换到另一道围栏,又有何区别?总比不上漫山遍野,自由自在得好
声音越说越低,到最后变成了一声若有似无的轻叹。
偏这声愁惘的叹息,清晰的落入沈之逸的耳中,他双眼霎时一亮,笑语晏晏看着锦澜:“澜表妹说得是
锦澜微怔,抬起头同沈之逸四目相对,和煦目光,如同一抹寒冬暖阳,慢慢染入她茫然的双瞳,此时此刻,她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另一双深邃狭长,清冽幽冷的眸子。
嗖的一下,锦澜别过头,不再看向沈之逸。
没多久,便见薛嬷嬷亲自寻过来,说是沈老太爷回府了,要见锦澜,沈之逸轻笑道:“澜表妹快过去吧,祖父为人虽严谨,对晚辈却十分慈爱,莫怕
锦澜含笑点了点头,又同沈品彤说了声,便跟着薛嬷嬷离开了园子。
沈老太爷大多时候都歇在沈老太太的曦园里,不过白日则习惯独自呆在鹤归园,尤其是刚下完早朝这段时间。
锦澜随着薛嬷嬷进门时,沈氏早已经在里头了,正同沈老太爷轻声说着话,看样子是又哭了一场。
看见锦澜进屋,沈氏忙招了招手,“澜儿快来见过你外祖父
沈老太爷不习惯丫鬟小厮近身伺候,因此屋里并未留人,地上也没有蒲团之类的垫子。
锦澜不在意,上前两步便跪在青石板上,恭恭敬敬的给沈老太爷磕头,“澜儿见过外祖父
“嗯,起来吧沈老太爷的声音沉稳有力,甚至带着一丝丝冷冽,那张被岁月侵蚀过,布满沟壑的脸庞仍旧掩不住通身威严的气派,不过触及到锦澜,精湛有神的眼眸中含着一抹慈祥的淡笑,指了指边上的太师椅,“坐下说话
沈氏和锦澜才轻身落座。
方才沈老太爷和沈氏已经叙过话,这会儿目光便移到锦澜身上,“丫头,可曾读书识字?”
锦澜吃不准沈老太爷的心思,也不晓得沈到底有没有透过底,只好老老实实说道:“曾同夫子习过一段时日,认得些许字
沈老太爷不悦的哼了一声,“当年就瞧出叶长峤那老匹夫是个迂腐的酸人,定会捧着框框条条按部就班,要老夫说,女子识字读书是好事,难不成做个睁眼瞎的糊涂鬼才是德?”
叶长峤便是叶家老太爷的名讳,也就是锦澜的祖父,涉及到长辈先人,锦澜便不好开口接话了,唯唯诺诺笑了笑,赶紧低眉顺目端坐不语。
许是出了气,沈老太爷的脸色缓和了下来,“往后你常过来走动,品彤那丫鬟如今正跟着京里头有名的女夫子研习,多你一个,也好叫她收收心,我沈东蔺的外孙女儿,岂能同旁人一般!”
锦澜心头蓦然淌过一股暖流,外祖父虽然不明说,可这番话分明就是告知与她,往后可随意进出沈家大门,而最后一句则是表明了,沈老太爷会为她同母亲做主。
如此一来,无论是叶老太太和叶霖都会投鼠忌器,不敢再轻易作践自己和母亲了。
锦澜肃然起身,再度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心怀感激的给沈老太爷磕了个头,然后抬起头,目光坚定的望着他,一字一字的道:“澜儿定不会叫外祖父失望!”
沈氏显然也听明白了沈老太爷的话,眼圈不由自主又红了起来,出嫁多年,父亲带她仍同往昔,没有一丝一毫改变。
沈老太爷欣慰的点了点头,抬手一挥,“快些起来待锦澜起身后又捋了捋胡子淡淡对沈氏的道:“你三位兄长领了差事,会晚一些回来,今儿用了晚膳再回去吧
“一切听父亲安排沈氏自然是万般听从,沈老太爷又同沈氏和锦澜说了几句,便让她们先回曦园陪伴沈老太太。
沈氏和锦澜行礼告退,可走在后头的锦澜半只脚刚跨出门槛,心里便想起了一件事,犹豫了一会儿,正想着该不该问出口,就听见沈老太爷说道:“澜丫头还有何事?”
锦澜看了眼回过头,一脸不解的沈氏,露出个歉然的笑容,又转身回了屋。
“外祖父,澜儿有一事不明,可又不知当不当问
沈老太爷目光炯炯,盯得锦澜心里直打鼓,不由暗暗后悔自己的莽撞。
这会儿功夫,沈氏也进了屋,看见沈老太爷的表情,不由蹙眉唤道:“澜儿?你”
沈老太爷抬手阻断沈氏的话,却看都未看她一眼,只盯着锦澜,“既然心中有疑,又认为老夫能解惑,你便问吧!”
锦澜不由一喜,但并未冲动,而是在心里斟酌了好一会儿,才迟疑的道:“澜儿想问,朝中可有阎姓的官员?”
“什么!?”沈老太爷脸色倏然大变,目光死死的盯着锦澜忐忑的小脸,“你说什么?”
锦澜显然没想到沈老太爷会有如此大的反应,心头猛地一紧,张了张口却不敢再说第二遍。
“澜儿!”沈氏最清楚沈老太爷的脾气,这会儿明显是锦澜的话戳中了他的禁忌,于是急忙对锦澜厉声道:“你这不知事的丫头,朝堂上的事岂能容你置喙?还不快闭嘴随我出去!”边叱喝边抓起锦澜的小手就要往外拽,却被沈老太爷制止。
“容儿你且先出去沈老太爷看了沈氏一眼,淡淡的道,语气不容拒绝。
沈氏面色微微发白,扫了眼威严依旧的父亲,又看了看垂头不语的女儿,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松开手,缓缓出了门,不过她守在门外,一步都不敢离远了。
屋里顿时只剩下祖孙二人。
锦澜垂头含胸,心里已经不止一次懊恼悔恨,早知道会惹的沈老太爷大发雷霆,她便是死也不会问出这句话。
都怪阎烨那混蛋,偏生要玩什么猜谜,上回直接说了不就得了?
沈老太爷看不见锦澜脸上的神情,自然就不清楚她心里是何想法,自顾做在书案后的太师椅上,目光宛如凛冽的寒风,紧锁着眼前娇小的身子。
半响,才长长的叹了口气,他收回目光,怔怔的望着书案上一方古朴的砚台,满嘴苦涩的低喃道:“阎家,说起来竟已过了这么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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