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白痉挛的手指,青色血管纵横的手背,再往上是一件宽宽的白色病号服,一张苍白的毫无血色的男人的脸。嘴唇苍白,眼睛微微闭着,呼吸清浅。
“嘉瑜,”清秀的女人跪在床边,捧着他的手,泪眼婆娑,“嘉瑜。”
床上的人微微睁开了眼睛,干裂的嘴唇微微蠕动,泄出一丝带着宠溺的笑容:“别哭。”他说:“小玉,别哭。很抱歉不能再照顾你了……你要学会坚强。”声音虽然虚弱声线却十分温柔好听,就像一支低低的提琴奏鸣曲,拨动着在场每个人的心弦。
“不,”女人爆出一阵大哭,“嘉瑜,你不要抛下我一个人,我不能没有你!”
“小玉,乖,”床上的人气若游丝,“好好儿地活下去,你会遇上比我更爱你的男人,他会陪伴着你一生一世,直到死亡将你们分开。至于老子,以后生生世世,都他妈别再见了,免得你倒霉我倒霉大家都倒霉!”
女人:“……”
“咔!”留着花白胡子的导演冲过来咆哮,“季子凌!你又乱改台词!”
床上穿着病号服的男子慢悠悠地坐起来,啪嗒摁着打火机,点了根烟,漫不经心地吸了口,在导演面前惬意地吐了个烟圈儿:“老头子火气那么大干什么?很容易脑溢血的。那台词儿八点档肥皂剧早演烂了,什么破编剧写的什么破剧本啊?”
这是个小制作的电视剧,走的是狗血悲情吸引人眼球的路线,类似男版的《蓝色生死恋》,这是男主死去前的最后一场戏,本该是最赚人眼泪的悲情戏,生生被季子凌搞得十分出戏。
身兼编剧的导演气得浑身抖,差点儿背过气去:“本来就是狗血电视剧,有本事你他妈别演啊!有本事找大制作,滚去走大银幕啊!有本事找郑中兴大导去啊,老子的小庙供不起你这尊大佛,哪儿来的滚哪儿去吧!老子换演员,不用你了!”
这是杀青前的最后一场戏,哪儿有戏都拍完了还换演员的道理?在场的工作人员面面相觑,纷纷上来劝架,有人在一边儿哄老头子,有人过来劝季子凌来服个软。
季子凌根本不鸟他们,把病号服一扯,随手丢在地上,套上件骚包t恤,转身就往外走去。打算找几个狐朋狗友high一下。
至于最后一场戏?滚他娘的吧,那几百万的违约金他也不是赔不起,让他不爽的事情,都他妈滚蛋!
反正他老爸是大款,不差钱。混娱圈什么的,也不过是想给他爸找点儿不痛快,省得那老头子太自以为是,妄图决定他的人生。
季子凌本来想给鲍华庭打个电话,叫他出来high一场,晚上直接出去开房。刚拿出手机来,就接到他老爸的电话:“喂?”
“龟儿子,在哪儿呢?”
“王八老爹,神经病又犯了?”
“你!”他老爸被他一句话成功挑起怒火,“赶紧回家。你爷爷病了。”
“你说什么?”季子凌一脸懒散的笑意僵硬在唇边,一时有点儿回不过神儿来,“我爷爷?爷爷他……他怎么了?”
“你爷爷突脑溢血,请了专家来,正在抢救。”
手一抖,手机跌落在脚边,季子凌也顾不上什么交通规则,一打方向盘直接掉头,油门踩到底,车速一路飙升,朝自己家飞驰而去。
“爷爷——”季子凌拿脚踹开大门,飞一般往里奔,边跑边喊,“爷爷,我回来了。爷爷——”季子凌一口气奔上三楼无菌诊疗室,从窗户里往里看,里面空空如也,一个人都没有。
季子凌心里“咚”地一下,瞬间爆出一阵哽咽的嘶吼:“爷爷!”
打小儿,他妈整天忙着打扮忙着跳舞打麻将,他爸隔两天就揍他一顿,只有爷爷待他是真好。出柜那会儿,他老爹拿大棒子赶他一条街,爷爷听说了拎起拐杖追了他老爹半座城。若不是任报社社长的伯伯把这消息压下来了,绝对能上本市新闻头条。
“爷爷呢?”
季子凌咚咚跑下楼,才看到他爸坐在沙上喝茶看报纸,见了他不紧不慢地说:“你爷爷海南疗养去了。既然回来了,就多住些日子吧。”说着一使眼色,门口的几个保镖冲过来拉着季子凌往楼上走:“少爷,得罪了。”
季子凌死命挣扎,一面挣扎一面大骂:“季国安你这个不要脸的老东西!我x你祖宗十八代!爷爷!我要见爷爷!爷爷!”口不择言完全忘了他跟他王八老爹共一个祖宗。
季国安坐在沙上抿了口茶:“瞧瞧你现在什么德行!上学不好好上,正经工作不干跑去当戏子!多大了不结婚跑去跟男人鬼混!都是你爷爷把你惯坏了,你个不成形的东西!先在家里呆几天好好反省反省!小刘小武,把少爷看好了!”
季子凌就这么被老爹软禁了起来。
两个人高马大的保镖杵在门口,爷爷不在家,他妈去江南参加什么沙龙,电话挂过去,还没出声儿,就听他妈说:“宝贝儿,忙着呢。回家给你带礼物,乖~”就挂了电话。他爷爷更是压根用不惯手机。
季子凌喊哑了嗓子,使尽了浑身解数也没跑出去,颓丧地躺在床上挺尸。绝食两天也没让那个王八老爹心软,他饿得头昏眼花,胃里着了火一样地烧灼。
这时候手机响了,是剧组打来的电话,季子凌一点儿也不想接,按了静音,看着手机明明灭灭几次,最后没电了。
他翻出充电器来充电,天黑了,张妈送来口的饭菜,季子凌饿极了也顾不上什么气节不气节,狼吞虎咽地吃了,也没洗漱就扑在床上睡了过去。
半夜醒来,季子凌瞅了瞅门外,保镖都靠着墙睡了。他轻手轻脚地开了窗户,往下看了一眼,有点儿眼晕。
他捡了两件衣服,连同手机、钱包、鞋一起塞进一个背包里,光着脚爬出窗外,顺着不远处的一个排水管道,悄无声息地滑了下去。
季子凌被关了三天之后,成功从家里逃出来。趿拉着鞋走在深夜的街头,小夜风吹得他一阵舒爽,忍不住吹了声口哨儿。
去哪儿呢?
钱包里有一千多大洋,几张银行卡。银行卡不用说,肯定被他老爸冻结了,好在这一千块还能顶一阵子。车钥匙虽然在身上,奈何车库的门打不开,没辙,只好暂时寄存在他王八老爹那儿。
季子凌一时不知道哪儿去,就拿手机给鲍华庭打了个电话。
那边背景乱糟糟的,也不知道是在哪儿,季子凌直接说:“我在花园街,你来接我!”
“嘉兴国际吃饭呢,陪投资方,实在走不开,”鲍华庭温柔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你打个车去我那儿待会儿吧,散了就回去,给你带小龙虾和红枣糯米粥。”
季子凌一声没坑,直接挂了电话,招手打了辆车:“师傅,嘉兴国际。”鲍华庭是他名义上的表兄——他小姨的养子,其实跟他没血缘关系——是正经的中戏科班出身,人长得文质彬彬、温文尔雅,会演戏,会做人。季子凌刚进娱圈儿那会儿没少受他照拂,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时候久了他才知道鲍华庭对他是那种心思。季子凌天生就是个弯的,更何况鲍华庭长得不错,对他又百依百顺,季子凌也就顺水推舟跟他搅合一起了。再说还能顺便膈应下他王八老爹,也算是意外惊喜。
嘉兴国际不远,打车十分钟的功夫。季子凌趿拉着人字拖,一身休闲装晃悠到前台:“郑中兴的剧组在哪个包间?”
他知道鲍华庭接的这个新戏,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大导郑中兴的新作,心理悬疑系列电影之二《致命危机》,鲍华庭托了不少人才争取到一个男n号的角色,演一个精神分裂病人。
出道两年,季子凌虽然还是个三流小演员,但架不住他演的那些狗血剧足够狗血,他长得又好,所以也在众多女性观众中混了个眼熟。所以前台小姐不疑有他,热情地把他带到了包间门口。
季子凌当着前台的面儿,一脚把包厢门踹开了。喧闹的包厢猛地安静了一下,季子凌倚在包厢门口:“鲍华庭,出来!”
瞬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他身上,季子凌泰然自若地朝鲍华庭勾勾手指:“出来!”于是继他之后,坐在角落里的鲍华庭成为第二个被注目的焦点。
鲍华庭推了推眼镜,很快掩饰了尴尬,和大家说了两句笑话把小尴尬很快圆过去了,又告了个罪,才跟着季子凌出来。
鲍华庭不像季子凌,他这个表兄做人称得上八面玲珑,一顿饭能不动声色地把每个人都恭维得很舒服,娱圈里里外外,凡是他能接触到的人,都能说上话。就没听说过他得罪过什么人。虽然现在还是个二线演员,但在娱圈风评好得不得了。
在这一点儿上,季子凌很有些看不上鲍华庭,他觉得做人要的就是痛快。他这两年因为脾气大不鸟人,得罪了不少同行,没少被打压。要不是他长得实在好,家里有钱,又有鲍华庭替他上下打点,估计早在娱圈混不下去了。
不过他显然没有多少自觉。
包厢门口,季子凌开门见山地对鲍华庭说:“把你车借我开开,我刚从王八老爹魔爪下逃出来,出去兜兜风。”
鲍华庭凑过去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掏出钥匙递给他:“小心点儿开,累了就先去我那儿睡会儿。”
季子凌接过钥匙就走,背对着他挥了挥手。
说是兜风,其实季子凌也不知道该往哪儿兜去。本来他想跟鲍华庭痛痛快快做一场,完了再想别的,这会儿大半夜的,也不知道要去哪儿晃悠。
季子凌从来不耐烦参加这些乱七八糟的饭局,鲍华庭却从来不肯缺席,季子凌跟他狠狠吵过两次,鲍华庭啥都听他的,就这个无论他怎么闹也不奏效,季子凌索性不管了。这会儿又因为一个破饭局而拒绝他的邀约,季子凌心里就有点儿不爽快。
打开窗子,狠狠踩下油门,车子渐渐开出城市,两边的行道树飞速地向后退去,漆黑的田野上星光点点。他点了根烟,抽了一口,心想去哪儿呢?剧组他是不想回了,闹翻了再委委屈屈地回去实在不是他的风格,鲍华庭那儿就是个狗窝,□□十平的小破地儿,进去腿都伸不展。再说在s城呆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他爸绑回去,再想逃出来就难了。
季子凌开着开着就开到高速入口,心想不如去海南找他爷爷得了。季子凌从来想一出是一出,方向盘一打就拐上了高速。
手机“叮咚”一响,鲍华庭的短信:“去哪儿了?”
季子凌右手握着方向盘,左手给他了条短信:“去三亚玩儿去,车子借我几天。你给老子老实点儿,别跟那些乱七八糟的人眉来眼去的。”
“好。路上小心。爱你。”鲍华庭的回复很快就来了,后面还跟了个小小的笑脸。
开了大半夜,找了个服务区随便凑合了几个小时,天亮之后继续开。到下午三点的时候,收到鲍华庭的一条短信:“到哪儿了?”
季子凌瞅了眼路标:“再五公里就到x市了。”
等了几分钟鲍华庭没再回信息,季子凌也没在意,随手把手机丢在一边儿。想着一会儿找个服务区歇会儿。刚出来的时候觉得新鲜,这会儿连开了十几个小时,已经被颠得筋酥骨软,**都坐木了。他打小出远门就是坐飞机,从来没受过这种罪,有点儿后悔一时冲动开车去海南了。
再说他也不知道爷爷在海南哪儿,老爷子不习惯用手机,海南那么大,他找都不知道怎么找。
季子凌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一眨眼的功夫,后视镜里出现了一辆飞速驶来的油罐车。他下意识地打方向盘避让,不成想那车直冲着他而来,而加速已经来不及了。
一声惊天动地的炸响,季子凌瞬间失去了意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