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人间》的导演晏修虽然只有四十出头,已经是业界首屈一指的名导,他执导的电影曾经在许多国际电影节上获奖。这次之所以重新回归电视剧,是为了圆自己的一个梦——把自己母亲小时候讲过的,父辈和祖父辈的传奇,搬上荧幕。
晏修也是这部剧的编剧之一,从起稿、修改到定稿,花了他无数的心血。这虽然只是一部电视剧,但在晏修心里,这比他拍过的许多票房上亿的大银幕作品,还要重要。他从服装、道具、布景到选角无不精雕细琢,苛求完美。
所以投资商说要让他给季子凌一个角色的时候,他是很不愿意的。在他看来,一个靠炒作上位的花瓶演员,是不能有什么演技的。但投资商的要求他又无法违拗,晏修想来想去,反正投资商也没规定是哪个角色不是?
于是一个在原剧本里根本没出场的角色,破例有了那么一个镜头。
在晏修看来,像季子凌那种年少轻狂的花瓶,是不能接受这么一个连台词都没有的布景角色的。
——没想到季子凌真的来了。
当负责人打电话来说,季子凌接了晏安这个角色的时候,晏修很是愣了一下。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无非是添一个镜头而已。就算那花瓶演技再烂,一个连台词都没有的镜头,后期处理一下也就马马虎虎了。
所以他也没当回事儿。
开机之后,布景还没完全弄好,主要演员也都还在找状态,晏修干脆把季子凌叫来,打算先把那一个镜头拍完。
但当季子凌换好戏服,往那儿一站,属于晏安那种温文尔雅、芝兰玉树的气质就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晏修很有些意外,不免多看了两眼,没想到这一看心就是一震。那裹在旧旧的白衣里的身躯挺拔如竹,目光温和里却透着坚定,抬眸间竟有种一往无前、百折不回的气势。晏修一错眼的功夫,那气势又敛了回去,依然温文尔雅、风度翩然,让晏修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那一瞬间,晏修竟然有拍一部以晏安为主角的电影的冲动。
但冲动只是冲动,他只是对这个镜头能拍到什么程度,多了一点兴致。
季子凌的演技真有这么好?
no!
他只是在接到剧本之后,对着镜子练了一个星期而已。与唱歌相比,季子凌在演戏上是有天分的,但演戏这回事儿,天分固然重要,后天的经验积累也是必不少的。季子凌之前从没上心琢磨过演技,那两年完全是在浪费天分,所以这会儿演技虽然算不上差,但想吸引导演目光,也是完全不能的。
所以他在那一堆偶像男一、渣制作男二男三中,挑中了这一个布景板一样的小配角。
他并不知道这样一个小配角是专门为他“量身定做”的,但却明白这种戏份少却讨巧的角色,一般都是由明星友情客串。
演得不好最多没人注意,演好了却能够很出彩。
他想拿这样一个角色,当做敲门砖。
因为演一个有很多戏份的角色,想要把每一个镜头都砸时间精雕细琢,是不能的。但是!如果这个角色只有一个镜头呢?
虽然没少被厉狂犬病嫌弃“装逼”,但这一个星期的准备还是有效果的。季子凌站在书案前的时候,就已经完全入了戏。
那一刻,他,就是晏安。
生在清末民初的乱世,长于拘囿重重的书香之家,自小熟读四书五经,诗赋文章无一不精,养成了读书人温润如玉的气质,却有一身魏晋时人的风骨,一颗放眼天下不甘寂寞的心。
他握着幼年晏嘉木的手,一笔一划在纸上写下那七个字。
飘逸俊秀,却锋芒毕露。
他要把那颗属于“男儿”的种子,埋在幼小的堂弟心里,等待它慢慢生根、芽、开花、结果。
最后一笔落下的那一刻,他唇角微微一勾,那个源自内心的微笑尚未来得急绽放,就觉得肩膀上一沉。
卧槽哪里来的八哥?!
他入戏一次有多不容易你造吗!造吗!吗!
老师没教你什么都能抢就是不能抢镜头吗?
季子凌毫不留情地把那只八哥赶走了。
但是!
他本以为一个小时足够解决的镜头,拍了一上午也没完成,因为每次到关键时刻,那只破鸟都会穿透人丛的阻隔扑啦啦飞进来,准确地停在他的肩头上,“渣渣”个没完。
赶又赶不走,抓也抓不住,到最后全剧组的工作人员都要抓狂了。
季子凌当然也不例外。他那种晏安附体的状态早就被搅合得一点儿没剩了好么?
而那只破鸟还在他肩上聒噪个不休:“渣渣渣,嘎~”——你听不懂我的话吗?你竟然听不懂我说话?
季子凌翻了个白眼,心道老子怎么能听懂一只鸟说话?
等等!
老子怎么能听懂一只鸟说话!!!!!
——鸟祖宗,你能先滚一边儿去,让我拍完这一条吗?
——不能!再晚一点,我媳妇还有族人就要被装车运走了。你快救救它们!
——我拍完就跟你去救……鸟,误不了多少时间。最多十几分钟。
——不行!它们非常危险,再晚一点儿就来不及了!
季子凌:“……”
这是一只非常固执的八哥。
季子凌没拗过它,只有跟导演请假,说今天有点儿不在状态,不好意思,能改个时间拍吗?
晏修做导演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被一扁毛畜生搅了局。他也有点儿累了,点点头就放季子凌走了。
重返影坛第一场戏,季子凌就以这么奇葩的方式耍了回大牌=_=让剧组一众主创人员对他印象十分深刻。
季子凌跟着那只破鸟,回到了他被炸死重生第一眼看到的地方——鸟市。
正是周六,那地方格外喧闹。人声、车声、各种鸟类的叫声和卖家电视机里传出的广告声音声汇在一起,响成一片,吵得季子凌很有些头疼。
他揉了揉太阳穴,在意识里跟那只鸟交谈:“你婆娘在哪里?”
卧在他肩膀上的鸟:“渣渣,渣渣渣,嘎~”——那边,正在装车的,快快!
说完就扑啦啦飞到一个卡车旁,扑过去在旁边一个胖男人脸上啄了一口。季子凌顺着黑八哥的目光,看到了在旁边的笼子里挤挤挨挨挤成一团黑球的……八哥?
根本完全看不出鸟样了好吗?
这是一群不小心撞在粘鸟网上的八哥家族。
虽然上边明令禁止逮捕猎杀野生鸟类,但有利益的地方就有人铤而走险,拿网黏鸟换钱的现象屡禁不止。那些人如果黏到斑鸠一类的鸟,就送去饭店;黏到八哥画眉这种宠物鸟,卖到鸟市还能多赚不少钱。
大彭在鸟市有一家店,今天收到了一大批逮来的野生八哥。这种鸟在本市很常见,所以销量不大,他联系了东北一家宠物鸟店,打算卖到外地去,大赚一笔。
是还没装车,就来了一个声称“这笼八哥,老子要了”的年轻人。大彭也是惯会看人的,一眼就看出季子凌是个有钱的主,所以没少要价。
季子凌一大早就被vivi接去剧组,别说五千块了,身上连个毛票都没有。瞅那鸟店老板的块头,硬抢肯定是不行的。他跟老板扯了会儿皮,心想实在不行只有打电话向vivi借点儿钱。没想到那老板是个急脾气,看他不肯马上拿钱,搬了笼子就要往车上放。季子凌今儿本来就烦,这会儿脾气“腾”就上来了,一脚踹在老板要害,趁他吃痛松手抢过笼子把笼门一开——
一群愤怒的野八哥扑啦啦从笼子里飞出来,争先恐后地扑上去啄大彭的脸,然后绕着季子凌飞了两圈,向着广袤无垠的田野飞去。
在鸟市引起了好大骚乱。
季子凌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趁着鸟店老板捂着脸躲八哥的当儿,把旁边那些在笼子里不安地扑腾的画眉、百灵、啄木鸟什么的一股脑都放了出来。然后在店老板愤怒的咆哮中大笑着跑走了。
结果极生悲,等挤出人群才现——他跑掉了一只鞋。=_=
季子凌只有蹲墙角给vivi打电话,没人接。
想了想给孟清华打了个,被孟清华咆哮了一句“别吵!把灵感吓跑老子灭了你”就挂了电话。
季子凌:“……”
没办法,他只有给不靠谱助理moline打了个电话,小姑娘倒是很热心,一听他让送双鞋过去,连原因都没问就答应下来。
挂了电话,那只黑八哥阴魂不散,又飞过来落在他的肩膀上。
季子凌不耐烦了:“你他妈还想干啥?”
黑八哥睁着一双绿豆眼,十分认真地“渣渣”了几句——老大,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以后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季子凌听得直翻白眼,卧槽什么老大,老子是人好吗!卧槽这么咬文嚼字的你以为你在拍狗血剧吗?卧槽老子就算有什么事儿也用不到一只鸟好吗?!
好在那鸟祖宗说完了话就拜拜了。
季子凌蹲墙角等了整整一个小时,moline还是没到。季子凌实在忍不住打电话去催,那头小姑娘都快哭出来了。
季子凌听完嘴角直抽搐,他的不靠谱助理坐上了相反方向的地铁,到了终点站才现方向不对。=_=
他没辙,只能给厉扬打了个电话。这次人来得很快,不过十分钟,厉扬那辆低调烧包的车就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然后他看到一身铁灰色剪裁合体的西装、人模狗样的厉狂犬病,带着无比优雅然而欠揍的笑容,闲庭信步地向他走来——手里拎着一只鞋。
是的,你没听错。只有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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