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干净?
刘彻眸中厉色一闪而逝,俊脸更如墨汁般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吓得众人皆跪伏在地,不敢出声。殿内寂静一片,连喘息声都几不闻,仿佛整片天空都凝滞在了此刻一般。
便是榻上虚弱斜躺的卫子夫,似也感受到了这份窒息的压抑,眉眼微垂,睫毛不住地打着颤儿,衾被下的手早已紧攥成了拳,掌心布满了指痕,却只得靠这一阵一阵的刺痛来清醒自己。
“来人,还不给朕仔细地查!朕倒要看看,究竟是谁这么大本事,竟敢对朕的子嗣动手!”刘彻今岁已二十又八,却仍未有长子出世,对卫子夫这一胎更是抱有极大期待的,如今却听闻有人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既因险酿悲剧,更觉帝王威严被挑衅,其怒之甚,自是难喻。
“陛下……”卫子夫急急地撑着身子欲下榻,却又后倒在榻上,几番努力无果,更急得额间冒汗,脸颊通红,刘彻见状,皱着眉上前扶住了她,刚欲轻斥两句,却见她一脸急切担忧,喘着气道,“妾无恙,陛下……莫追究了罢。”
刘彻眉皱得更深了,子夫素来慈母心肠,今日怎这般反常?打算问个究竟,因见她眉宇间满是犹疑不安,心中微动,挥手叫众人皆退下:“你究竟要跟朕说什么?”
“陛下,妾今儿去看姐姐了。”卫子夫臻首微垂,手紧紧攥着刘彻的衣角,好似抓着毕生的依靠一般,“是妾的不是,不该随意走动,更不该……”说着,说着,竟隐隐带着哽咽,低低的轻泣,更如绵绵春雨直往你心头钻,“陛下,妾求您,求您莫要再追究了……”
“阿娇?怎会是她?”刘彻失声道。
那不敢置信,抑或是不愿相信的口吻,叫卫子夫的心陡然下沉,似是掉进了一个无底的深渊,却又莫名地从深渊尽头浮出一缕笑来。
“妾也不愿如此去想,只是……”嘴角凉薄的笑意隐了隐,很快又是一派哀伤之态,“妾不过小坐了会,用了些许茶点罢了。定是妾自个儿不小心,才会……陛下,您要责罚,便惩罚妾一人吧。是妾不好,明知道有了孩子,却没有照顾好他……那是妾心心念念盼了许久的福分哪,妾,妾真的好后悔,若是……妾也无颜再苟活了……”
“你的心意,朕都明白。朕知你一向温恭贤淑,此事更与你无关,莫要再这般伤怀,若是伤着自个儿,或是月复中胎儿,朕却是要心疼的了。”见卫子夫压抑不住的落泪,如此憔悴神伤自责难耐的模样,刘彻心中说不出的滋味,拥她入怀轻声宽慰了几句。
只是,阿娇姐……
想到那个无悲无喜云淡风轻的身影,忍不住想要替她辩解几句,蓦地,却想起了那日得知子夫有孕时,她仓皇失色的模样,心里突的一跳:莫非,真的是她?
一直留意着刘彻脸色神情的卫子夫,自然也将这一幕看在眼底,她好不容易才演好的这出戏,不能就这样坏在手里。想到这,身子慢慢地轻轻地依偎得更深了几分,脸色却像是想到了什么,变得越紧张不安了:“陛下,这孩子,是不是会像大公主那样平安出世?他会不会怨妾的不慎,就不愿意出来了?陛下,您会护着妾,护着我们的孩子,您会护着我们的,是不是?”
如花美眷殷殷期盼,含泪凝眸相视,仿佛自己便是她整个世界一般的美好,纵是心硬如铁的帝王,也难免心软:“子夫放心,朕定不会叫你,和我们的孩儿委屈。”
“妾相信,妾一直都坚信。”眼角仍含着泪,嘴角却慢慢地扬起一抹极温暖极灿烂的笑容来,卫子夫柔声应道。
当郭舍人再度出现在长门宫中时,阿娇仍是一头雾水,不知究竟又出了何事。见她如此茫然情态,郭舍人难得地叹了口气,四下里张望几眼,见左右并无外人,忍不住凑到跟前,小声提醒:“卫夫人动了胎气,险些小产,皇上震怒不已。”说罢,极快地又退回原地,垂手低首而立。
阿娇眨了眨眼:这与自己有何关系?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眸色猛地沉凝下来。
郭舍人心中又是一声叹,退后了两步,伸手虚引了一把。
原来如此!
阿娇心中冷笑着,眼底更如凝霜成冰一般,满是寒意。事已至此,她如何还不明白其间的是非曲直?
不过是卫子夫演了一场好戏罢了。
她还以为来长门宫不过是借机讽刺嘲笑自己一番,却没想到,竟是一箭双雕,为后头的好戏铺垫呢。
好一个卫子夫!
好一个贤名远播的卫夫人!
“郭舍人,请带路。”清越的声音如玉石落在地上,纵是玉碎,却也铿锵有力。
昭阳殿中,刘彻满心复杂地坐在主位上,听着内侍来报说是阿娇到了,看着阿娇一袭皂白黑纹曲裾深衣,身姿纤细而挺拔,一步一步,走到跟前,却意外地不曾下拜见礼,只微扬着头,直直地看进他的眼里:“陛下宣我来此,所谓何事?”
她的眼神清冽如水,却又似笼着一层深秋的初霜;只身立在殿中,却有种如千军万马于身后的气势。内室里,卫子夫隐忍而轻微的啜泣似乎还在耳畔,那个全心仰慕着自己、如丝萝般依附自己而生的女子呵,刘彻眼中的恍惚被坚定遮住,正色道:“今日之事,是你所为?”
既然心中早已认定,何必惺惺作态?
阿娇心中腻歪得很,冷着脸,反唇讥道:“陛下心中早有决断,何必多此一举?徒费唇舌罢了。”说罢,不由挺直了脊梁,脸上的嘲弄之色愈甚,“是我所为如何?不是我所为又如何?”
刘彻亦是怒极:“陈阿娇,你究竟意欲何为?枉子夫苦苦恳求,你却……你就不怕祸及家人?”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阿娇只觉一股邪火在胸膛之内横冲直撞,言辞之间更是生硬冰冷,毫无半丝软弱之态,“陛下要为卫子夫讨回公道,尽管拟旨便是。阿娇本就一介罪妇,断无不认之理。”略一停顿,径直低头正冠裣衽,笔直地屈膝跪地,坦然自若:“罪妇知罪。”
一言一行,端得是干脆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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