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电瓶车铃声,使他从回忆中醒来。
“叔,阿姨让我去房产局结账。”是柳丹在按电瓶车铃。
他盯着看了她半天,仿佛不认识。
“该寻婆家了,你——”他突然冒出了这句话。
柳丹脸色飞红,低下头说:“叔,你说什么呢?你可不要赶我走呀!”她大声说,眼睛里面亮晶晶,又在笑。
“哦!叔,朵朵早晨被我哄去学校了,你可要把他抓紧点,否则,真被人笑话——一代做过了,穷人发不得财哦!”她骑电瓶车远去了。
他没有回答。不知道怎的,那柳丹的背影越来越模糊,也越来越高大了。
农贸市场里各种贩子云集。夏时制了,他们比夏时制还早。有几个渔夫、猎人模样的人一进来,就被二道贩子们围得水泄不通,拽车夺篓,胡搅蛮缠,抢鲜货。一阵你争我夺过后,有一对男女竟抄起扁担秤杆大打出手!不一会儿,男的衣裤被撕得破烂不堪,女的毛发凌乱,头破血流,躺在地下,**着……
星期天,市容局不上班,两个人就打了个‘持久战’,打得你死我活。这等事情,人们已经司空见惯,看了一阵热闹,就纷纷回自己的摊位,漠然地各自做着自己的生意。
他离得远远地,也看了半天热闹。要以前,开小店时,一定会上去劝架的,可现在,现在他怕脏兮兮的贩子们弄脏了他的西服。他的西服是‘浩男’牌的,是在中央五台做过广告。
“何苦呢?”他摇摇头,对开三轮车的年轻打工仔说。
忽然,一位姑娘急急忙忙走近那躺在地下的女人,大声说:“疯了!这是为啥?这么多人,怎不劝劝?不拉拉?!”
说着,那姑娘想背起地下的女人,怎奈力气不够,就仰脸求助地望望周围……
这下,他看清了!竟是她——柳丹!
“叔快帮我一把!”她也看见了他。
他上去,问:“你不去结账了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叔,朵朵出大事啦!与人‘斗地主’打架,用小刀把一个小孩子眼球戳破了,眼睛里的黑水都淌出来啦!派出所让你赶紧去,要把朵朵送少管所呢!哦,快帮我一把,你就快回去吧,听到没有?!”
一时间,他呆若木鸡……
柳丹背着那女人,往医院去了,老远,他发现,她整洁的工作服上染满了鲜红的血。那工作服可是自己用好料子给她定做的……
“她,那姑娘,是她什么人?”有人指着受伤的女人问他。
他摇摇头。
“她,那姑娘是你什么人?”
他刚想摇头,却赶紧点点头。
“啧啧,你家这女伢真了不起!”
“有同情心!”
“人也漂亮!”
…………
人们向他投来敬佩的目光,他不好意思,红了脸。就急急忙忙逃出了人们的视线。他想不到,儿子会给他带来如此大的麻烦,一个眼球被毁了,那可是致残哪!想不到儿子给自己招惹来这么大的麻烦!
本来,他的儿子是可以好好念书的,像他姐姐一样。要是自己的生意没有做大,没有当这个大老板,每天有规律上班下班辅导儿子学习,然后考音乐学院,做一个有道德,有层次的人,可是现在……
他想不下去了。儿子成了小赌棍,成了少管所的小劳改犯!自己也将被指责,受人格、道德准绳的鞭苔,在世人前抬不起头来……
“唉!”他使劲敲着自己的脑袋。
偌大的农贸市场又恢复了老样子——乱哄哄的,使得他一瞬间竟分不清东南西北。他头发晕,眼发昏,突然,一群涂着各种各样颜色的陀螺在他周围团团转着,转着……
从派出所回来了,他要告诉妻子,他们的儿子惹下了大祸,他们将要付出巨额赔款,儿子也将要去一个好处所,那里不是学校,而是少管所!
妻子还在热气腾腾的厨房里指挥着,在案板边、火炉前团团转。派菜师傅、配料师傅、掌勺师傅们正有条不紊地在忙乎着。
看着看着,他笑了,对妻子说:“你,也是一个地老鼠!”
“什么?”鼓风机的声音很大,妻子没有听清楚他说什么。
“你也是一个陀螺!”
“骆驼就骆驼!不做骆驼,哪有钱?!”
“嗐!不是骆驼,是陀螺!”他认真地说。
“什么骆驼驮箩的?!关我屁事,呃!你们买的菜呢?”妻子感觉他不对头,诧异地问。
“儿子今天进派出所啦!”
“哦?没有什么大事情吧?花点钱,明天还不是要放出来!”
“明天,明天他还要进少管所!”
“什么?你说什么?!”妻子这才听住了手脚。
“别瞎忙啦!回房去,我有话……”
不一会儿,房间里传来了女人嚎啕大哭声……
第二天,妻子出走了。全部存款现金和金银首饰都不翼而飞了!以前,每次吵架她都这样,急得他一边跑银行挂失,一边心急火燎地找她。
这次不同,他没有去挂失,也没有去找妻子。
好多天了,关门停业。房子抵押贷款,把钱全部交给了派出所。送儿子去少管所回来,他发现她——柳丹没有走,在帮他料理着家务和未结算的款项。
“你怎么不走?”他问。
“走干啥?”她问。
“我已经破产了,发不出你的工资。你知道,她都带走了……”
“叔,你又说这话!我不要钱。去找吧,把阿姨找回来,我再走……”她笑了,像往常一样的笑着。
“我不想找……”
“那,我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