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刹那,他的心中懊悔不已:“原来他们斩断狂生手足,便只是为了激我神狂意乱!怪不得我触模狂生身体的时候,初觉有一丝凉意入掌,现在想来,那必定是另外一种毒引子了?这两者均无毒,只是一旦相遇,便成了奇毒无比之物啦!这也难怪那伙人在牢外对我纠缠不休了,原来是怕我察觉中毒,不肯赶来此殿!”
突听众人齐声骇叫,旋即便见萧啸七窍之中,各有血线蹿出。
这毒端的霸道无比,发作得越缓,蓄势也就越强!
众人见那血线竟喷出一丈开外,人人都惊得魂飞魄散。
此时的天一大哭着上前,抱住萧啸的双腿哭道:“萧先生莫要怕,这里有解药的!你快向陛下跪一跪,把刀献上,这时还来得及!”
众人都知此时凶险万分,皆跪地大哭劝说道:“魁首,你便献上此刀吧,大伙一样敬你爱你!千万别耽搁啊!”
说话间,只见他七窍已非血线蹿出,竟如喷泉一般,殿内顿时飘起一片血雾来!
众人见他满脸都是血,却无屈膝之意,都扑到龙榻之前,哭喊道:“陛下,求您先让魁首服了解药吧!我等必劝他伏首献刀,决不敢有违陛下心意!”
皇帝此时大露得色,沉声道:“朕待此刻已二十余载,决不许有人从中打折扣。你们都去劝他吧!”
天一吓得神魂皆失,扑于榻前道:“陛下,贫道冒死恳求:能否不让萧先生下跪,只将刀交与陛下如何?”
他见萧啸仍不来跪,不由大怒道:“朕不见他泥首呈刀,死不瞑目!谁敢再劝,即刻赐死!”说时须发皆张,状极可怖。
他晚年患有狂疾。十数年间,已杖毙宫女阉人数以千计。这一怒大有雷霆之威,立时宫殿震颤。
众人不敢开口,都死命磕头,放声大哭不止。
天一更是磕得前额尽烂,鼻中都流出血来了。
忽听萧啸叹息道:“我守了这么多年,就为了看你们这个样子么!”
言罢两手紧紧握住刀,忽的拼尽浑身之力,竟将那刀连着刀鞘,猛地折为了两段!
突然间。大殿内哭声皆止,出奇地安静,众人的呼息都仿佛一下停止了。
却见床榻上,那皇帝一下子呆住了眼神,似乎全然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随之一声大叫,猛的喷出数口黑血来,身子一歪,险些栽下龙榻来。
众人立时惊呆了,仿如木雕泥塑一般。一动也不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榻上的老人血气复归经脉,又急喘了几口大气,忽的仰天一声长叹道:“侠之大真大痴。朕今日总算是知道了!”
一语说罢,目中尽是灰烬,半点光亮也无。
及见萧啸现今模样,又复长叹道:“朕非庸主。只怕死后也要遭些骂名了。卿本英豪,可惜亦不能再返江湖。我二人同日辞世,当真缘份极深了!”
顿了一顿。转而又道:“可是,朕还是心有不甘,想与你再赌一局。今日你若在未死之前,能离开朕的皇宫,走到承天门外,朕必以国士之礼葬你,并告我子孙万世,决不再管江湖之事。若你走不出去,江湖还要向朝廷伏首,断不许自逞侠义之名,乱朕国典。你看这样如何?”
萧啸并不答话,擦去眼前的污血,只默默向外走去。
众人悲不自胜,皆泪流满面,低声呼唤。
他虽仅剩下一口气,仍死死盯住萧啸不放,直至萧啸走出殿去,这才收回目光。
萧啸出了大殿,蓦觉一股极重的杀气逼来,身子一晃,险些又跌回殿内。
此时,他的头上血流不止,什么都看不真切,只觉迎面立了数十人,无不杀气腾腾,每挪一步,都极感艰难。
原来国主将亡,随征诸将俱在殿外守护。众人皆百战之身,既知皇上与此人赌誓,恨不能将之剁碎,以悦圣心。
萧啸心神恍惚,遍体无力,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走出了大院。
感觉四外全无光亮,一时也不辨方向,只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
此时四野寂静,半个人影也无,天上更如泼墨一般,黑得吓人。
转瞬间,不觉耳鼻中血都不流了,全身麻木起来,想是热血将尽,感觉出奇地冷。
又不知过了多久,手足渐渐僵硬,自己也知道走不动了,唯心间一个念头驱使着,仍向前挪蹭。
还好道路宽敞,未走入迷宫般的小径去,脑海中模模糊糊,只是想:“那紫禁城的正门,该是在南面的吧?我只挑大道走,可南面又在哪儿呢?“
一路如此想着,又走了百尺之遥,忽觉脚下软绵绵的,跟着脑袋里呼隆隆打转,迷迷糊糊间便昏了过去。
也不知是天公垂怜,还是冷风太劲,竟又将他弄醒,只觉眼中已能辨些物影了,奈何却再难起身。
放眼望去,才发觉独在群宇之中,四面茫无路径,尽是高殿广厦。一瞬间,忽觉这黑沉沉的紫禁城,竟仿佛一张无形的天网,将自家罩得动也难动,不由绝望欲泣,又欲纵声狂笑。
便在这时,忽听得身后极远处,几声丧钟响起,跟着死一样沉寂的四周,也发出郁闷的悲音。
随闻皇宫之内,每一处都有丧钟响起,交响合鸣,越听越觉得滑稽。
他长长地吐了口气,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竟又站了起来,只觉身子清爽了许多,眼内狰狞的楼殿也忽然变小了,内心涌动一份喜悦,只认准一个方向,摇晃着向那里走去。
尚未行远,忽觉乌黑的天空,好像露出一抹青色,隐约有微星闪动。不知不觉中,渐感天色发灰,转而又变成惨白。
蓦地里几道青亮亮的东西射下来,晃得他眼花缭乱。
一忽儿间,更有奇光自云端飞下。仿佛已射入其躯,顿觉周身爽泰,快活得恍若登仙。
再看四周时,哪还有什么宫殿?尽变得矮矮平平,且如冰消雪化,渐趋于无了。
看那前面,原来水草丰美,歌声缥缈,正是自家久爱的江湖!狂喜之际,复见侠者纵马而来。都绕着他欢呼大笑。
一时猛志激荡,身子居然飘了起来,千山飞度,万里云回,好不畅心快意。正欢喜间,但听不远处有人呼唤。移目看去,只见父母妻儿走来,却又停下脚步,望其微笑。
正在此时。忽见那庙中的女子袅袅婷婷地掠过,前胸却都是血迹,一闪便不见了。
正自放心不下之际,猝见一片奇花丛中。那小女孩手拿糖果,嬉笑着跑近,口中喊些什么,却听不到了。
蓦然间一生精华。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自己的父亲、青松大哥太多太多对自己好的人。
随即身心如醉酒一般,昏昏欲睡。
城外守门的军士。眼见一人摇晃而出,旋即仰面摔倒,忙都围上前来。
及见这人浑身是血,面目难辨,均想:“这畜生是谁?怎死的这般难看!”
其中走出二人,一齐拖手拽足,便将他弃于城墙边一处角落。
过不多久,忽有几只小鸟飞来。
一只许是累了,竟落在萧啸脸上。另几只也要落下,先前那一只却猛地飞起,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引那几只飞在半空,叽叽喳喳直叫,旋即都向高天飞去。
至次日,一代雄主终不负约,以国士之礼厚葬萧啸,并释其妻儿。
而天一、智果等十数人早在国主驾崩之前命禁卫军斩杀。
数日后,在萧啸呆过的那座破庙前,聚集了无数江湖上有名望的高手侠客。
但见他们一齐静静的呆在庙门口,状极庄严、肃穆。
整个神庙早已经被一片素白之色笼罩,场面甚是伤感。
在庙里,在原来那神案上供着神像的地方,已多出了一尊灵位。其上刻着的是:“武之魁首萧啸公之仙灵位”十一字。
堂上,两位全身素白麻衣的女子跪伏在那灵位跟前,呜咽不止。
其中一位,便是数日前赶往庙里相见萧啸的那位女子。而另外一人,却是不曾见过。看她背影,自知定是一位美人无疑了。
在两侧,则分别跪着各自的婢女,她们见自家小姐哭得伤心,也在一旁默默叹息、暗暗抹泪。
那天夜里留宿的小女孩也在。此时的她满脸泪花,正扑在女乃女乃的怀里呜咽。
只听女乃女乃轻声道:“乖孙,给你大叔跪下磕个头吧,他从今往后便是你的亲大叔了。”
说着,自己却是哽咽了起来,身子一软,顺势跪了下去。
那小女孩早跪了下去,口中直呼:“大叔、大叔!”
声音悲切伤感之极,连呼两声,却是再也出声不得了。
此时,门外一众江湖豪杰早已泪流满面,听得庙里小女孩的呼声,一众人像是得了命令,齐齐向着庙里的方向跪了下去。
良久,那位神秘的女子停止了哭泣。支撑着身子站了起来。径直走向了跪伏在地上的老人——小桃红的女乃女乃的方向。
这女子躬身扶起了她,这才开口,声音虽然嘶哑,但依旧好听得很。
只听她轻声道:“大娘,您快请起来,啸哥他受不起的。”
接着又劝慰了老人几句,直到将老人扶到了一旁休息,这才转身扶起了那位依旧哭泣不止的女子。口中道:“晨妹,啸哥已然去了,你我姐妹自当自立自强,勿要坠了啸哥生前的威名才是。”
一番劝说,这才将这晨妹劝说起身。那边,小桃红却是已经哭得昏了过去。
两女慌忙俯身探查,待得确认无甚大碍,这才放下心来。
两女连连安慰了一阵庙里跪伏着的众人,这才手挽手一齐步出庙门来。两女对着一众高手道了谢意,又说了许多客气的话,众人这才纷纷道谢离去。
一转眼,时间已过去了数天,萧啸的丧事已经办好,众人也没有了呆在这里的必要。
待得一切事情办妥,众人便准备回去了。
这一天,天刚刚亮,在离那神庙不远的官道上,数匹拉车的骏马呼呼的吐着热气,身后的车子中坐着数人。
装饰得甚是豪华的车里,那小桃红与女乃女乃坐在一起,旁边是些一路上的吃食。而另外一辆更加豪华的马车边站着的则是两名年约十五、六岁的侍女。在前方的数匹骏马上端坐着数名威武的汉子。
车夫正在一旁给马加草料,不时偷偷转头偷看一眼路边的两位美人。
在道路一侧,两位俏丽佳人执手相对,眼里尽是不舍。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其中一女开口道:“晨妹,姐姐去了,等有空的时候再来看你。”
“木姐姐一路保重,到了百花谷,一定记得给妹妹捎封信过来,这边的事一切有妹妹料理,姐姐便安心的回去吧!”
两女这才转身,各自上了自己的马车,转眼间,众人便消失在了这片天地中。
远远的传来了小桃红的嬉笑声,此时的天边,一轮火红的太阳终于露出了半边脸,笑吟吟的看着一行向着百花谷方向奔驰而去的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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