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听完我的话,明显是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他先是“呃”了一声,接着干嘎巴嘴,吱吱呜呜说不出话来,很像是一个流落深山荒岛多年的人,长期不与人交流而产生了沟通障碍。
我装得一副特善解人意的嘴脸,安慰他道:“大爷,您别急,慢慢说。”
老头使了半天劲终于挤出了一句:“你……能……跟我老伴说一声,我……我在老家院子的水井旁边埋了……埋了一对金……金镏子。让她挖出来卖了养老,别……别糟践宝贝疙瘩……不?”
听完老头说的这句话,我忽然觉的面前的亡魂似乎没有那么可怖了,甚至感到了一丝暖暖温情。
我尽量把自己的语调放松放缓:“行啊,没问题。大爷您告诉我您老伴现在住哪,叫什么名字吧。”
老头想了一下,便把姓名地址甚至是家里人的电话一股脑都告诉了我。记下了他给我的信息,我才说:“大爷,您看我帮您了了心愿,您能不能也号召号召您这些楼里的邻居也帮我一个忙呢?”
老头反应不快,合计一会才缓缓点头:“行啊,帮你啥忙,你说吧。”
我略微组织了一下语言,便把我的计划跟他说一遍。老头没说行也没说不行,把我撂来在原地自己一转身走了。我心说那哪成啊,同不同意的怎么也得给我个说法,于是快步跟了上去。哪知我刚追上去,那层楼里却一个人影也看不到了。
见此情此景,我暗道不妙。要是被这群野鬼放了鸽子,那许老大全盘的计划便失了精髓。我敲了几扇门,又上了两层楼,还是没有回应。边找还边自嘲,全世界恐怕就我一个这么追着鬼找的人吧?
晃悠了一大圈,我有些心灰意冷,连连骂着老头的亡魂忒不仗义。正在我下楼准备找许老大重新商量对策之际,身后却呼呼啦啦响起了成片的脚步声。我吓了一跳,赶忙回头,只见老头身后跟着十几位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的死鬼。
它们形象还算不错,有几位虽说满脸血渍呼啦面目狰狞,不过还谈不到令人恶心。十几号鬼魂在老头的带领下距我四五级台阶的位置上停了下来。
虽说我就是奔着他们来的,可抽冷子冒出这么多我还真有点懵。老头的语言功能看起来恢复差不多了,他流利的说道:“小伙子啊,你心眼儿不错。这些都是困在这里走不了的孤魂,你看看,能不能帮他们也把生前未了事给办了啊?”
要说心里一点不打鼓那是吹牛,对面这群鬼分分钟就能给我撕个稀巴烂。可我的脑海中居然莫名奇妙的蹦出了四个字——在商言商:“大爷,那我求您那件事……”
老头面无表情:“他们都答应了,现在找你说说他们的事。”
我哦了一声:“那讲讲吧。我可事先声明啊,杀人放火的事我可干不了。”
老头摇摇头:“一群死鬼,哪有杀人放火的事?都是些生前未了的遗愿,简单得很。”
我半信半疑:“行,那你们……就都说说吧。那个……我就是先听听,能办上的我义不容辞,实在办不到的,你们可别难为我,我还没打包票呢。”
众亡魂七嘴八舌的把困扰他们的事都跟我说了一遍,没有太复杂的,也没浪费我多少时间,加起来顶多二十分钟不到,并且大多都是给在世的亲人带话的。只有那几位形像差的鬼魂是被人害死的,无非也是告诉我行凶者的信息,让我向警察提供信息,以便及早破案。
我听着听着,不由心生感慨——人们总是谈鬼色变,殊不知牵绊鬼魂不逝的却都是一些活人举手就能办到的鸡毛小事。假如人与鬼可以坦诚沟通,这世上会少多少孤苦亡魂啊?或许鬼,只是一种人死之后残存下来不被理解的强迫症吧?
直到最后轮到刚刚在楼梯上注视过我的那个小男孩讲述他的遗愿时,稍稍出了一点问题。
我特意蹲,让自己视线与男孩齐平,和蔼可亲的对他说:“小朋友,你有什么想让叔叔帮忙的事情啊。”
小男孩一脸无助:“叔叔,你能帮我杀了我爸爸吗?”
万没想到一个最不起眼的小鬼的要求会把我难住,我蹲子。尽可能和蔼可亲的说:“小朋友啊,叔叔不是说了吗?你还这么小,咱……咱不能合计杀人的事啊!而且……你怎么能杀你爸爸啊?”
小男孩没有计较我这话说的合理不合理,而是默默低下了头,说:“叔叔,我想爸爸……有个叔叔说,要是有人把爸爸杀了,他就能一直陪着我了。”
我想伸模模他的头,问:“你叫什么名字啊?爸爸叫什么名字啊?”
小男孩眨眨眼睛:“我叫柯良,我爸爸叫柯松才。”
我暗暗把这个名字子记在心里,然安慰他:“小朋友,叔叔以后会找到你爸爸告诉他你想他了。你还有别的愿望让叔叔帮你实现吗?”
小男孩想了想:“我想去公园,爸爸说要带我去公园的。我一直在等他带我去,可是爸爸到现在也没来……”
看着小男孩黯淡的目光,我心中一阵抽搐:“好,叔叔答应你,等叔叔的事情办完,就带你去公园。行吗?”
小男孩天真的望着我,使劲点点头:“嗯!谢谢叔叔。”
答应了小男的孩要求,我抬起头对众鬼说:“各位,不好意思,人太多我一时半会肯定记不全你们的话。今天麻烦各位先帮我这个忙,回头我拿纸笔过来,把大家的事都记下来,容我一件件办。我叫陈光,我家住在某区某路,如果我有食言,这条命悉听各位处置,你们看如何?”
似乎鬼比人好讲条件,或许因为他们知道我跑不出他们手掌心吧,竟然一点异议都没有的同意了。
我有些沾沾自喜的回到许老大等我的那间屋,一推门,他一脸肃穆的迎了上来:“老三,怎么样?”
我不无得意:“我这辈子都没办过这么顺利的事!”
许老大点点头,却不像我想的那样兴奋:“你没事就好,支占强打电话来了。说他快到了。我说我们还没到呢,让他等我们电话。”
我接过许老大递过来的电话,拨通了支占强的电话:“支哥,你到没?”
支占强好像是坐公交车来的,背景里还报着站名:“陈宇光,你了找的介是嘛倒霉地方,我挨谁打听谁拿眼珠子翻瞪我。你们到了吗?贫僧恁么找你们啊?”
我呵呵一笑:“支哥,要不怎么说时斌高呢?把师母藏这儿都绝了。对了,你把我嫂子刘佳带来了吗?”
支占强顿一下:“刘佳,你说恁么带吧?她现在疯疯癫癫,带出来不成了一个大炸雷了么?就算她没疯,带出来她能老实得了嘛?”
我胸中一紧,暗叫要出岔头,可口中没松劲:“支哥,你不讲究。行了,你回吧,我们也不去了!”说完,便把电话给挂了。
许老大在一旁听着我的电话,汗都下来了。我紧紧捏着手机,一动不动的盯着屏幕,等着支占强给我打回来。过了能有两三分钟,我们像等了好几个小时那么久,电话铃终于响了。
我又故意忍了半天,才没事人一样接起了电话:“咋地了,支哥,还有啥事?”
支占强的声音透着些许无奈:“我说陈宇光啊,你跟一出家人至于玩心眼吗?话没说完你了挂的是哪门子电话啊?”
我嘿嘿一笑:“能怪我吗?我把您折腾来图个啥啊?你不带刘佳来,咱们没玩的了,我还举着电话干啥呀?”
支占强也跟着我笑,笑的很勉强:“兄弟,哥哥不是跟你逗闷子玩呢吗?铁板钉钉的事贫绝不打坠咕噜。”
我现在除了依旧相信他人品不错,其他什么也不敢轻易相信了:“那麻烦你让我嫂子跟我说句话。”
支占强特别为难:“你了也不是不知道你嫂子现在是嘛德性,她说的了一句囫囵话吗?”
我寸步不让:“支哥,一个和尚带着一个五迷三道的女人坐公交,你觉得现实吗?估计交警都得拦你问问。”
支占强被我逼的实在没办法了:“得得得,陈宇光,贫僧真是小看你了,你跟她说两句吧。别说贫僧没提醒你啊,她现在说话神智不清,那魂还没抬回来呢。贫僧好不容易给她安顿消停了。她现在没别的大毛病,就是不敢在小空间里呆着,要不贫僧能带她坐公交吗?”
这解释也算合理,再说支占强也答应让我跟刘佳说话了,没有必要继续纠结。一阵嘈杂过后,电话那头传来了刘佳的声音:“儿子,你在哪呢?”
我赶紧接话:“嫂子,我是大光啊,你现在怎么样?”
刘佳正如支占强所形容,说话语无伦次:“儿子啊,妈马上就来接你啊,你跟姥姥等妈……”
我还想再说两句,电话却被支占强收了回去:“陈宇光,现在你信我没算你了吧?”
我压抑住心中的激动,表面平静的说:“好吧支哥,你到鬼楼之后,上某楼某间房等我。这楼里的门有能开有开不开的,你可千万别乱走。不管你信不信,这楼的确挺邪性,撞上啥不干净的东西就不好了。我们现在也在路上呢,马上就到,到了去找你。”
支占强犹豫了一下:“陈宇光,又算人呢吧?你们怎么知道哪屋没有脏东西?”
我一吐舌头,修饰的太重有点假过火了,胡乱诌了一句:“支哥,我电话快没电了。一会我到了再给你电话……”便慌张的断了线,长嘘口气。
许老大见状问我:“咋样了,搞定没?”
我点点头:“好玄没露了馅。”
许老大笑笑:“搞定就好,现在就看安澜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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