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昆鹏在走廊里撒丫子,没跑几步,前边踢里镗郎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我心中大喜,果然被我判断正确,肯定是虎子舅他们从病房里出来和我两头包抄了。这下老小子插上翅膀也难飞,这么多人还不给你来个卷包烩啊!
正追得高兴,谁料我对楼里的地形远远没吴昆鹏熟悉,没等迎面的人杀到,他却一拐弯进了走廊旁边的楼梯间。我加紧脚步也想往里拐,眼前一道白光闪现——那是程小波脑袋上包的白纱布。这老哥儿虽然由于长期过度饮酒,速度和力量远不如当年,但勇猛比我实在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抢在我前头第一个迈上台阶。
楼梯不宽,最多容下两三个人并排行走。他勇者无畏的向楼上撵,连张牙舞爪带挥动双臂,跑在楼梯的正中央。他这一卡位,却影响了我们团队的整体速。
我挤也不是气也不是,张嘴嚷嚷他闪开:“老程你速度慢,躲开点让我先上!”
可刚喊出一个“老”字,他脚下一滑摔了个狗啃泥,又往下出溜了好几级台阶。我跟在他后面太猛没刹住车,只能闭眼硬着头皮从他身体上踩了过去,程小波几声惨叫。我想停下看看他有没有事,谁知他一边喘还一边叫唤:“愣什么,快上去!”听声音不像恙,我便扔下他继续追。
别看吴昆鹏病病秧秧,腿脚还真挺矫健,趁我们一乱的功夫,他三倒腾两倒腾就倒腾没影了。万幸的是,精神卫生中心楼不高,只有四层。我们就算再慢,跑到楼顶也慢不到哪去。等到了顶楼,我顺着走廊往两边看,发现左手边的尽头有扇对开的大门半掩着,门板还在来回晃悠。便不由分说跟了上去,推开门,原来是个露天的大天台,一片平坦,只有一间高出地面的水泵房。吴昆鹏正扶着水泵房的墙,往水泥砌的平台护栏上爬。
他爬上去之后站起身子,面朝里背对着楼下,像只受惊的小鸡崽子,哆哆嗦嗦的喊:“小鬼,小鬼……”边喊脚下还不老实,来回瞎跺,几次都差点踩空摔下去。楼虽然不高,可一旦掉下去肯定也够呛,那场景真是险相环生。
吴昆鹏嘴里喊着有小鬼的时候,我刚冲出那扇对开的天台大门,迎面的阳光有些刺眼,我本能的眯了一下眼皮,就在上下眼睑快要合上的瞬间,我看见一个半透明的矮小人影站在天台当中,跟天台护栏差不多高,背对着我,正面朝着吴昆鹏。吴昆鹏手指的也是这个小身影的方向。
我吓了一跳,打个冷战。虽然日暮刚刚开始偏西,这大白天的如果真是鬼那这鬼也忒嚣张了。我在铁西鬼路里见识过鬼在白天能出来,可那也是猫在没人的地方,哪有这么张扬啊。
我急忙闭上右眼好让左边的阴阳眼发挥得更加充分,可右眼闭上的一瞬间,这个矮小的身影不见了,我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停下脚步不敢再追。
就在这个当口,后边的同伴也都跟了上来。贾丽娜分开众人,走到吴昆鹏前面,试图把他从护栏上劝下来:“昆鹏,你干什么呀?我们俩不刚商量好结婚吗?你要是这么掉下去,让我没过门就守寡啊?你不死,也得拖累我后半辈子啊!””
见到贾丽娜,吴昆鹏嘴里果然不再喊“有小鬼”了,他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事情似的,死死的盯住贾丽娜,手指又指到了她的脸上。他说出了自打我们见到他之后最为完整的一句人话:““滚!你也是鬼,你是大鬼!那天就是趴你在十一楼窗户外面看着我,你不是人!”
我不晓得吴昆鹏在那胡说八道些什么,可趴在十一楼的窗户外面,那不成蜘蛛侠了?贾丽娜要是能有那身手,还能让你老哥儿跑那么远?
可贾丽娜被吴昆鹏问的十分意外,张开的嘴却没有发出声音,显然一时也不知该回答什么好。吴昆鹏没想要贾丽娜回答,马上又歇斯底里的作起死来。
我在后面急得直叫唤:“娜姐,你先回来!咱们商量商量,别真给他逼下去。”
贾丽娜听我叫她转身退回到大门里,吴昆鹏见贾丽娜退出天台,暂时消停一会。可他仍站在护拦上一直往我们这里看,丝毫没有下来的意思。
我深吸口气,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告诫自己处理这种场面绝对不可以慌乱。我对程小波说:“老程,瞅这样来硬的肯定不行,咱们讲点战术吧。”
程小波拍拍身上被我踩的大脚印子问:“什么战术啊?”
我把头探出门去,观察一下天台的地形又缩了回来:“你看见他旁那水泵房了吗?我在泵房后边爬护栏模过去,你站到吴昆鹏前边跟他讲话,吸引他注意力,别让他往那边看,我找机会给他扑下来……”
我还没说完,程小波便表示反对:“大光,太悬了,这是玩命!不是演电影!”
许老大也说:“老三,我比你瘦,比你灵活,你脖子落枕还没好。我去!”
我看着许老大深陷的眼窝一脸憔悴相,又看见程小波脑袋上的纱布和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淤伤,实在于心不忍。我不忍让这帮哥儿们因为我的这些破事再受任何伤害。
于是,我坚定的摇摇头:“大哥你就别瞎掺和了,咱俩指不定谁比谁灵活呢。你瞅瞅你那个网名——晕针晕水恐高,这活你来不了。”
许老大还想争点什么,被我一把按住嘴:“就这么定了。要不翻脸!”回头又对虎子舅说,“舅,你带他们下楼,最好能找个床单抻起来接着点。万一吴昆鹏掉下去,咱能接就接一下。管他好使不好使呢,总比没有强。”
虎子舅点点头:“行!你小子比你姥爷强!”转身带着许老大、安澜和陆思玲下去了。
我对贾丽娜说:“娜姐,我看吴昆鹏挺怕您,一会您可千万别出来。呃……我再顺便再问您一句话,你也别不爱听:您真能从楼外面爬上十一楼的窗户吗?”
没想到贾丽娜居然无奈的点点头:“几千年的道行也就剩这点能耐了。”
我一听心里乐开了花说:“行啊,娜姐我说了您也别笑话我没出息,干这事我确实没底的。您要有这能耐,您看您上去成不成啊?”
贾丽娜苦笑说:“小陈光,我说多了你了不一定能懂。这么告诉你吧,我魂儿能上去,人上不去。要不,我真想替你。”
我也没心思刨根问底,一咧嘴,说:“行,娜姐,回头给我好好讲讲。您等着,我这就把吴昆给鹏您揪下来。”
贾丽娜看了我一眼,怜惜的说了句:“小陈光,陆思玲的爷爷真没看错你,你块材料。就冲你一口一声娜姐,姐宁可吴昆鹏摔死,也不愿意让你伤了。注意安全,记住,人要学会保护自己。”
被她一说我心里还挺温暖:“知道了娜姐,放心吧,谁也出不了事。”
全都安排妥了,程小波大摇大摆的走出去,着吴昆鹏喊了一句:“老吴,你又闹什么妖啊?低保都给你解决了你还在这寻死觅活的。我跟你说,你差不多就得了,人不能不知足!”
吴昆鹏一看是程小波,虽然没有看到贾丽娜那么抗拒,但还是十分戒备。他肯定明白,程小波跟我们是一伙的。他保持着那个英勇就义的姿势,站在护拦上时刻准备着,也不知道是想往里跳还是往外跳。
我借着他们两个说话的时候,猫着腰从门里溜了出去,偷偷的跑到泵房后面,趴着护栏往下看了看。四楼的天台,也就是三楼的楼顶。医院举架要比民宅高一些,大概能有十一二米,虽然不是特别高,但要是没个挡头儿也挺吓人。
我突然想起以前问过一练武术的哥们儿:“人到底有没有轻功啊?”他毫不含糊:“有,当然有了!”我说:“能飞檐走壁吗?”他说:“那都不是事。”我问:“能跳楼吗?”他说:“一点问题都没有。”我又问:“怎么练的?”他梗着脖子说:“不用练,那都是人体与生俱来的潜能。”我奇怪了:“你会吗?”他说:“会啊!”
为了表示他并没胡说八道,还特意给我演示。为让我能看清,所以没选太高的楼,我记得也是三层。虽然后来住了三个月骨科医院,但是我觉得这哥们儿真心是块练武的料。勇气可圈可点,唯一遗憾的是理解能力稍微差点。当然也怨我表达的方式有歧义——我说的是从楼下往楼上跳,他理解的是从楼上往楼下跳。
想到这,我深吸一口气,定定神勒紧裤腰带,扶着墙就上了护栏。护栏贴着泵房能有二十公分宽。我小心翼翼蹭了过去,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程小波跟吴大白话关公面前耍大刀,嘴皮子也不是白给的,晓知以理动知以情。估计他合计能将吴昆鹏兵不血刃的劝下来,就省得我玩命了,所以倍加卖力。
可吴昆鹏油盐不进,任凭程小波唠唠叨叨,我自岿然不动。这时候,就听虎子舅的声音从楼下传来:“报什么警?我看谁敢报警?这点小事我们自己解决!”
我往楼下看了一眼,楼下不知何时已聚了七八个穿白大卦的医生和四五个穿号服的病人。虎子舅和许老大、安澜、陆思玲不知从哪翻出一张大床单,每人扯个角,正和吵吵报警的医生们争执。
事不宜迟,我探头冲程小波打了个暗号。
吴昆鹏仍没发现我,程小波看见信号,试探着向吴昆鹏走了几步。离他只有两米不到,吴昆鹏大叫一声:“你站住!不许再往前了!”
我一看这是个机会,心一横牙一咬,猛的蹿过去。可我计算的有些偏差,本来想搂他的肩膀,俩人一起向里栽。结果却抱住了他的腰,力是相互的,我往前摔他往后仰,两人脚下皆一突撸,吴昆鹏背身朝楼下摔去,我撒手朝里摔了进来。
就在这千均一发之际,程小波一个箭步上来就是个熊抱,抱住吴昆鹏的小腿。哪知吴昆鹏向下的势道太猛,程小波抱的也够紧,他自己又带着一股冲劲,结果扯着吴昆鹏的脚腕子一块从三楼摔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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