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时就懵了,耳轮中只听“嘣”一声闷响和“啊”一声惨叫,然后便是顶沸的人群中爆发出的惊叫声炸了锅。贾丽娜见我们出事了也从天台大门里冲了出来,她先趴在护栏上看看下面的情况,又赶忙过来扶我:“小陈光,你没事吧?”
我摔的虽然挺重,但问题不大。可程小波的安危记挂在我的心头,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向他家里人交待?我没管贾丽娜,翻身起来趴在护栏上冲楼下大喊:“老程,老程!”连喊十多声也没人搭理我。
我只看见楼下面吴昆鹏四仰八叉的,下半身躺在墙根的草坪上,上半身躺在柏油路面上,腰正硌着马路牙子,整个人一点动静都没有。
虎子舅安澜和陆思玲许老大一干人全都弯着腰围成个圈,估计圈里应该是程小波,其它情况我看不清。后面围观的医生们此刻呼啦一下就把他们包围了。我又喊了几声还是没有人回应,便疯了似的推开贾丽娜往楼下跑。
一直跑出大楼,我像只见谁咬谁的疯狗一样愣是血红着眼睛把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撕开条口子,挤进去哑着嗓子狂叫:“老程——你怎么样?让我进去,都给我起开!让我进去——”
人群被我的疯狂劲给吓着了,纷纷往两边躲,虎子舅宽厚的脊背映入我的视线。我一把搭住他肩膀:“虎子舅,老程他怎么样了?”
虎子舅侧开身子给我让出一条缝:“幸亏我们拿床单兜了他一下……”
我挤进去看程小波一脸痛苦的表情,身上还出了不少血,他见我下来了咬着牙挤出几个字:“大光,我没事……你们快走吧。”
我哪能听进去他说的什么话,冲着虎子舅和许老大就喊:“快,送医院!”
程小波伤的挺重,不过看起来不致命。他见我不听他的话,居然忍着痛怒吼一句:“陈光,你二大爷的,这里就是医院,这么多大夫呢,还能看着我死吗?你们快给我走,一会肯定有人报警!”
他这么一喊给我喊清醒了许多,可我依然放不下心:“老程,你到底伤啥样了?我不能扔下你不管啊!”
程小波脸都要憋紫了:“别跟个老娘们儿似的行不?快滚!就算没有你吴昆鹏要跳楼我也得玩命拦着,他可是我社区的人,我得负责!”
虎子舅慢慢把程小波平放在地面,劝我说:“大光,小波兄弟说的没错。他够个爷们儿,你不能让他白摔,咱们走!”说着一把薅住我,把我拽了起来。
我恋恋不舍拉的着程小波的胳膊,结果,他的嘴里又传出一声更痛苦的吼叫:“陈光你他妈要痛死我啊!你是大夫吗?不是大夫赶快给大夫让地方!你想让我在这儿破地方多躺会呗?”我慌得连忙缩手,程小波忍着痛还在撵我,“快走,不把你这些破事办利索了我整死你!不能让咱们老跟你白遭罪!”
我狠狠心,一转身,随着虎子舅的力道便向我的福田面包跑去,边跑边觉得脸颊上凉丝丝的,那是被风吹干落在皮肤上的水痕的感觉。
贾丽娜也从楼里小跑出来回到车上。看人齐了,我打着火一脚油门就往外撩。可闯了这么大的祸,精神卫生中心的人哪能放任我们说走就走?几个保安过来拦我们,我肝火上升没管那套,心说老程都已经摔成那熊样了,我再轧死几个又能怎么着?方向盘都没转,直接奔人就撞了过去。吓得安澜直喊:“大光你要疯啊!”
保安也是爹生娘养人身肉长,一个月的工资犯不上那么拼命,拦车也跟行为艺术似的象征象征就得了。他们看着因为没有保险杠而显得面目狰狞的车前脸呼啸而来,纷纷叫骂着向两侧闪开,车子冒着一路黑烟冲出精神卫生中心。
从精神卫生中心里冲出来,我的心中一团乱麻,既悔恨又懊恼。脚下一个劲的踩油门,连红灯都不停。安澜坐在驾驶位的后边,想劝我两句,只叫出一声:“大光,去哪儿……”便不知道该怎么往下开口了。
贾丽娜口气平淡接过安澜的话头:“小陈光,没有地方去,就先上我家吧。”
我想发火又发不出来,从头到尾,这事怨不着车上在坐的各位——当然陆思玲的情况另当别论——只好闷声闷气的同意:“嗯,你家在哪?”
贾丽娜报出地址,离我姥儿家不算远,就在我市最著名的“**打车”塑像广场附近一片老居民区里。开到地方,我停下车。安澜见楼下有个通讯商店,进去买了几个手机充电器,又买了点吃的,然后一行人上楼。
贾丽娜家是老式两房一厅,进大门左右各一个房间,厅里没窗户,穿过客厅是厨房,厨房外面才是阳台。屋里的家具不多,陈旧但井井有条。进屋之后,大家纷纷拿出手机充电,把她家的电源插座差不多占满了。
贾丽娜简单介绍了一下:“这是我父母的房子,他们过世后就我自己住着。放心吧,从来没有别人来过。”
说着就让我们先吃点东西,吃饱喝足后将虎子舅和许老大安排到她父母以前住的房间,把陆思玲和安澜领进她自己的小屋里。而让我单独留在客厅中:“我也不叫你小陈光了,我跟他们一样,叫你大光吧。大光,咱姐儿俩聊聊。”
我点点头“嗯”了一声。贾丽娜知道我闹心,安慰的话劝多了也没有用,便坐在沙发上我的身旁,开门见山的说:“其实今天这事也赖我,我有私心。”
我本以为她会给我讲故事,没想到开场白竟然是自我检讨。我不解的看着她,她冲我一笑,笑容很亲切:“虽然吴昆鹏人不怎么样,但他落到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我肯定月兑不了关系。要不是当年我吓唬他,他也不能跑到北陵后山烧衣服,被黄坤泰缠上。”
虽然我一肚子闷气,可始终改不了人前说好话的习惯。我又反过来给贾丽娜解心宽:“娜姐,这都是吴昆鹏自找的,你用不着自责。”
贾丽娜一脸苦笑,真像稀罕小弟弟似的模模我的头:“甭管怎么说吧,本来呢,我想看看他到底病得怎么样。如果有办法能帮就帮一把。唉……”说到这,她长叹一声,“人啊,还是有命。今天他摔死,也算享福了。要不黄坤泰还指不定怎么折腾他,那可是个逮着蛤蟆攥出水来的损玩艺儿。”
我无言以对,在天台往下看吴昆鹏的时候,心里就知道他一定好不了。不过贾丽娜说到他的死,我一时还难以接受。说实在的,长这么大我真没怎么经历过生离死别的场景。
贾丽娜见我不作声也不挑理,自顾自的说:“可我没想到他杀人的时候能看见我趴在窗户外边瞅着。其实我那是神游,就是一般人说的灵魂出窍。我本人还在家里睡大觉呢,没合计吴昆能看着魂儿。呃……我说这个神游,你能理解吗?”
我读过《庄子》,知道神游大概是怎么个意思,况且她是千年黄仙转世,有这种能耐不让人意外。于是,我默认了。
“指使他杀人那人,如果不出大意外的话,应该就是任成山。任成山本来人不错,后来是吞了我的内丹才性情大变的。我一直觉得班墨两家如今的冲突起因全在我身上。可话又说回来,就算我再看一次他吃不老仙药,我还是会用一样的法子救他的。这就是定数,谁也改不了。所以,我哪怕转世了,也得想办法把任成山这个祸患压下去。大光,你也懂是吧?”
我还是不说话,贾丽娜也好像不在乎我听没听进去:“我说了你可能不信,今天看见吴昆鹏那惨样,我真有心下半辈子陪他一块过了。可我更想模清任成山到底都干了哪些见不得光的事。我虽然有事的时候激灵一下魂儿就走了,但也难免有注意不到的地方。就像吴昆鹏杀人那天,我虽然感觉到了,可赶到那里已经晚了。我趴在窗户上看到的是吴昆鹏正在屋里碎尸呢。其实今天咱也没白去,吴昆鹏说死那人是任成山找来养小鬼的,后来那人又买白菜,我心里就差不多能猜到怎么回事了……”
听她说有头绪,我忍不住插句嘴:“娜姐,您猜着什么了?”
贾丽娜从容的给我解释:“我先跟你说点以前的事吧。想当年你时姥儿的父亲郑千里,妻儿被黄邪给害了,尸首一直停在家中。后来郑千里回家发送妻儿的时候,我特意在他已经选好的坟地上摆了三颗大白菜。就是想到他妻儿的冤魂枉死,恐怕不会消停。我想让郑千里给他老婆孩子下葬的时候把白菜一块埋进去。”
我觉得不可思议:“这么简单?”
贾丽娜不像是在开玩笑:“就这么简单。大光,你别信什么又法术又超度的,都是月兑裤子放屁。白菜是穷人乐,能解毒。枉死的鬼冤屈憋在心里,窝久了就化成毒。跟人是一样的,人有委屈老憋在心里也会成一股毒火,会害病。把这毒给解了,厉鬼也就不闹了。”
我可长知识了,表示赞同:“嗯,我妈也说过,人要是一百天不吃白菜,身体里的毒素堆积,肯定闹病。可我听张康讲过,郑千里老婆孩子还是化成厉鬼了,要不然您也不能以命换命啊?”
贾丽娜十分感慨:“要不怎么说造物弄人呢?我去送白菜的时候在野地里拣到了一个女婴,女婴的右手被黄邪啃掉了三根手指头。我把女婴放在白菜上,一来希望郑千里能收养这条小姓命,二来算是给痛失妻儿的郑千里一个补偿。郑千里也是伤心过度,抱着女婴就走了。他村里人草草的给他老婆孩子下了葬,谁也没管白菜的事。后来任成山和陆明去找郑千里,差点死在厉鬼手里。我没办法,才以命换命,把郑千里的妻儿超度了。我捡那个女婴就是后来的郑桂荣老太太,也就是时斌的女乃女乃你的时姥儿。如果当初郑千里把白菜一块埋他妻儿的坟里,我想我也不会死。如果我不死,或者说如果那天任成山不被厉鬼迷晕,今天的局面可能又会是另外一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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