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林洁约吃饭倒是挺稀罕的,毕竟杨瞳觉得自己跟她的交情止于一个月前,没有往下的可能性。说起来她对待人际交往向来被动,并且始终怀抱淡漠,长久保持联络的人还能称得上“朋友”,稍微间断一下她就觉得关系到此为止了。也就是因为这样,她身边才没什么关系亲密的人留下来。
惊讶归惊讶,转念想想穆林洁浑身散发的圣母气息,她就是突然捧着保温盒来给自己送一顿饭,也完全符合她的行为处事习惯吧。
杨瞳给她回信息:“要到十点才下班。”
“哦对,你是上小班。明天四点下班可以吗?”
“好的。”
改时间再约那应该就不是临时起意了,应该是有什么事情。但是自己跟穆林洁之间会有什么事?还必须要吃着饭才能说?
杨瞳想来想去,觉得最有可能的就是孟语那件事。片警到最后一定会说没找到这个人,然后案子就压箱底了。但自己是见过孟语的,穆林洁也知道,何况是在她生孩子的场景下。按照她那种多管闲事的性格,一定要以中间关系人来劝解一番。
知道别人要做什么心里就踏实许多,杨瞳喝了带来的酸女乃当晚饭,犹豫了会儿又去隔壁买了包趣多多啃掉。
她来药房没多久就开始跟秦昱言一起回家、吃夜宵,一般下午这顿就随便应付两口,或者干脆不吃,等着晚上大开吃戒饱餐一顿。
不过这一天,秦昱言明显是被自己气走了,半天不见人影。杨瞳一边嚼饼干一边想,趣多多也好,香香脆脆,好吃就是不太实惠……
嗯,得空了要去超市买些零食放着。
医生陆陆续续地出来,准备下班。杨瞳又咬了一口饼干在嘴里狠狠地嚼,一抬头就看到秦昱言拎着包也走了。杨瞳顿时觉得嘴里的饼干有些发苦,涩涩的,粗大的颗粒剌嗓子。
这种被人影响到心情的感觉挺糟糕的。
杨瞳大概真的是过独了,一个人生活倒很自在,多加了一个人在旁边就有些手脚拘束,一举一动都像是被人监视起来了,不自觉地就拿捏住。尤其这个人在旁边还没个好话,三两句出来就是质疑自己的能力。
杨瞳受不了这种不信任。无论是情感上还是工作能力上。
也说不清哪里不太对,但是一看到秦昱言心里就憋火,见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朝这边瞅一眼心里就更憋火。想着想着就觉得,喜怒反复无常,这不是神经病么!
神经病初期患者杨瞳在药房里憋了一晚上,心里七上八下的没个安稳的时候,怎么样都不是味,像是很慌张似的。手机也玩儿不出什么新花样来,索性丢到一边去分消化散。
用小天平称重的时候,盯着指针在刻度表上摇摇晃晃,秒针就走得很快。也不记得包了几份出来,杨瞳站在柜台前闷着头重复机械的动作,近乎强迫的研究药粉是否平分均匀。突然有人把手从窗口伸进来,在柜台上敲了敲。
杨瞳抬头看见秦昱言拿着车钥匙靠在药房外,心突然就落了下来,闷在胸口的一口气瞬间散了。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想,之前,自己是在害怕么?
害怕什么?怕她晚上不来?
不来就不来了呗,有什么大不了的。下午饭我都吃过了,又不会肚子饿。
杨瞳拿手机看看时间,马上十点,该下班了。收费处关了灯落了锁,值班的小姑娘正在确认锁头,回头问杨瞳:“你还不走?”
杨瞳应了一声“马上就走”,又拿起一张方纸,围着上边的消化散折三下,叠成三角的小包。
消化散是英老师自己配的,加了食母生、乳酶生之类的消化药,按比例兑到一起打成粉,促进消化用。院长开调理的方子习惯用一百五十包或者一百零二包,用量大,现包来不及,都是晚上没事的时候包出来一、两份备用。
但也不会多,药粉易潮,放时间久了就要结块,不新鲜。
杨瞳被惊醒之后看看柜台上还有至少四十包已经分好只等着包起来的消化散,旁边一百五十包的有四份,一百零二包的也有两份。
这么多……院长要是暂时开不出来,这可要放到什么时候……
杨瞳看看柜台上的药粉,都称好了,也分好了,再倒回瓶子里去怪浪费功夫的。想着何师傅一般都会再等几分钟才下来锁门,杨瞳就站在柜台前没挪窝,继续手上的动作。
秦昱言往里看一眼,从小门绕进来,把钥匙放在角落里,一声不响地过来帮忙。
封闭的药房被一盏白炽灯照得透亮,秦昱言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在视线里晃荡,遮出阴影,像是往下就能握住那一团黑暗。但她只是拿起方纸,略显笨拙地有样学样,可能是不经常来帮忙,动作不怎么熟练。
杨瞳扫一眼,再扫一眼,低头看自己的手,这么叠一包比一次,心里酝酿出来的咆哮就少一句。
四十包药包好,杨瞳心里忽忽悠悠,防线崩坏得一塌糊涂。原先准备的“我自己回家”、“我才不坐你的车”、“吃什么夜宵我一点都不饿”全都消失不见了。在秦昱言去隔壁洗手回来拿起钥匙的瞬间,杨瞳内心挣扎了一下,然后很没出息的,顺从了。
谁都没有说话,按照以往的程序,上车、下车的次序、时间间隔都与之前不差分毫。繁华的霓虹夜灯光不停后退,杨瞳靠在车窗上,开始进行神经病初期的自查阶段,猜测自己的心情。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谁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秦昱言一路上都没有说话,杨瞳好不容易落地的心继续往下,又开始往地底下钻,沾了一身又硬又冷的灰,狭小的空间逼的心脏也跟着一起变小了。杨瞳觉得秦昱言这次像是被迫履行责任似的,只要把自己接到送回家就算完成任务,渐渐生出了自己被骗上车的错觉,偃旗息鼓的怒意就卷土重来,压都压不住。
于是秦昱言在一家土信面摊前停下车时,杨瞳当不知道,拒不做出反应,坐在副驾驶上一动不动。
借着四周不甚明朗的灯光,明显能看到秦昱言的目光瞬间寒了下来。之前她大概只是不想搭理自己,给一个下马威警告一声,点到即止。但碰上杨瞳这么油盐不进像个石头疙瘩,她是真有点生气了。
秦昱言依旧不说话,但也算不上默不作声了。杨瞳听见她拍上车门,被压缩起来的心脏就不堪负荷似的随之抖了抖,然后又往地底下钻了两公分。听到秦昱言拨动一大串钥匙,在车子发动的同时悬在半空彼此撞击,杨瞳的额角照例贴在轻轻颤动的玻璃上。
比起秦昱言少见的怒气,杨瞳更想问,我到底是在干什么呢……
至此,自查工作彻底失败,杨瞳想不出来个所以然。
两个人就这么谁都不搭理谁的到了荣江。杨瞳下车,走得好像是义无反顾,没有道别,连一个眼神都舍不得回头给出去。身后的发动机一直在运转,直到杨瞳拐过一个角,声音彻底消失在脑后。
杨瞳突然就受不了了。
路灯投下来的光圈静悄悄的,人走过便踩了一脚的寂寞。影子在身边打转,忽浓忽浅,形状变幻不定。杨瞳的脚步越来越慢,最后停在一盏灯下,静默起来。
皮肤似乎被灯光照得有些发热,或者是因为另一种不为人知的原因,在十月的夜晚升起异常的温度。
杨瞳脚下踟蹰,重新迈开步子往前走去。步伐沉重,像是脚腕上绑了千斤的绳索,每走一步都在地上拖出一道深痕。
终于还是妥协了,在光圈的边缘站定,然后转身。
秦昱言的车子已经调过头,沿着社区门前的行车道缓缓开上公路。已经打算走掉了,却在后视镜里看到突然闪出来的人影,秦昱言心底惊诧,连表情都没藏好,就地踩了刹车探出头,看到那人果然是杨瞳。
秦昱言溜着路边把车停下来,杨瞳溜溜达达地连磨蹭带拐弯好半天才走到车旁边,站在驾驶座外跟秦昱言对视。明明是她自己又找过来的,还一副老大不乐意像是被人强迫的样子,秦昱言无奈地叹口气:“上车。”
杨瞳绕到副驾驶那边,秦昱言顿了顿问道:“晚不晚?”
“还行。”
“那去转一圈吧。”
z市小得兜风都没有地方可去,秦昱言漫无目的地开了一段,干脆拐上新城路,进了清宁湖公园。散步的、跳广场舞的、踢毽子的都散了,偶尔有小情侣还腻歪在一起悉悉碎碎地说着情话,也有了沙漏计时的仓促不舍。
秦昱言在上次来的长条石凳上坐下来,凉意瞬间四起,看向杨瞳的目光也有些懒散的疲怠:“说吧,想什么呢?”
杨瞳别别扭扭地转开头,半晌吐出来一句:“没什么。”
杨瞳能拼着所有的冲动重新站到秦昱言面前,却再也没有勇气去直视做出这种蠢事的自己。
有时候这人与人交往之间的关系也挺奇妙。看起来是杨瞳主动拐回来找秦昱言了,但杨瞳觉得自己二十多年来从来没有如此被动过,被一股无形的大手推着走,完全身不由己。倒不像以往,防守似的拒绝别人都要来得更肆意洒月兑。
一贯嚣张的气焰不知道被丢到了哪里,形势急转直下,彻底居于下位了。她习惯性地就想把自己蜷缩起来,彻底团成球,将最柔软的月复部藏起来,不给别人触碰到。
秦昱言耐心不足,却是无可奈何的口气:“大半夜的你说没什么,谁信啊?”
杨瞳想这大半夜的往外跑算不算杨妈妈口中的胡风浪荡,作风不正?都腆着脸追出来了还什么都不说,就跟那些消化散似的,之前的工作就变成无用功了,浪费了可惜。杨瞳干脆直白地问秦昱言:“前天晚上你看到孟语了吧!?”
秦昱言愣了下,皱着眉思索起来,渐渐有些明白杨瞳这几天的反常了。
第一句出口,往下就没什么障碍了。杨瞳继续问:“不管是真的打劫还是你看到孟语了,反正都是不想惹事儿然后躲起来了吧!?”
“不是……”秦昱言本能地反驳一句,随后清醒过来,“你这几天都是在生这个气?你闲不闲啊?”
杨瞳被她一句话戳到点上,瞬间羞赧的脸红,嚷嚷起来:“谁生气了?我根本不在意的好不好!”
秦昱言一把捉住杨瞳的手腕,拉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想了想措辞解释道:“不是故意的,真的。那天就是想再跟你说说话,走半道又有点……害怕似的,就停下来犹豫想了一会儿。后来看见孟语拉了个小男生蹿出来,我才觉得有点奇怪。没你想得那么复杂,真看到了我能把你丢下来自己躲着么!”
杨瞳半信半疑地甩开她的手:“那你后来说我是摔的?这不是故意的?”
秦昱言空下来的手模模鼻子:“我不确定啊,又想着你俩都是暴脾气,能分开解就分开解。我第二天就去找孟语了,这不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呢,你摆一张臭脸,谁还有说话的*。”
这倒成我的错了!?我被人撂一边了还得跪下来磕头谢恩是不是!虽然说这是我自己单方面想的,跟你无关……但是人最过不去的就是自己这一关难道不是么!
杨瞳好像又复活一次,心底幽幽的火苗“噌——”又烧起来,碰上秦昱言就一发不可收拾,大有燎原之势。杨瞳瞪着眼反问:“我摆臭脸?你怎么不说你没事儿找事儿啊?”
“我找事儿?你说下午那个?是你在乱发脾气吧!”
“我是正常发脾气!”
“……”
“你不觉得很过分?我哪里做得不好,那男的胡搅蛮缠就算了,你也质疑我!我……”
杨瞳的话说到一半,硬生生被吓地刹住了脚,然后咽口唾沫,“咕嘟”一声又吞回肚子里去了,还砸出来一长串的回应。
秦昱言保持抱着杨瞳的姿态,侧身探过来,手臂揽在她的后肩上,一只手强迫性地压着她的头,把她的脸贴到自己脖颈深处。
秦昱言在她耳边轻声呼吸:“什么事都憋在肚子里,就会生矛盾。以后有什么事情就来问我,好不好?”
杨瞳没点头,也没摇头,因为她彻底傻了,给不出任何回应。
夜色如凉水缓缓流淌,对方身体上的温度带着微博细弱的氤氲气息在彼此之间萦绕婉转。若有似无的香气渡了过来,和着深夜的凉意蹿进鼻腔进入大脑。湿热的气体喷薄在耳朵上、脸上,搔得人心也跟着一起痒。
杨瞳没吃到夜宵,竟然也觉得饱月复之后一本满足。
这是……彻底神经了的征兆?
杨瞳直到从电梯下来站在家门前,都没反应出来这到底是什么节奏。浑浑噩噩似的就这么飘回了家,余光瞥见什么东西。杨瞳转头一看,红色的消防栓后边藏了个……阴森可怖的玩偶!
杨瞳吓得尖叫一声退了两大步,后背抵在墙上,凉意从后背升起,杨瞳瞬间落了一身的冷汗。
这么粗劣的……已经不能算是恶作剧的行为,也只有中二病才能办的出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又停电了……爪机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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