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瑶就地一个翻滚,又带动了一缕黑烟。
视线旋转了三百六十度,萧瑶从狭窄且朦胧的视野里,飞快的扫过对方的人数。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星舰的登陆口,紧急避难的警示灯下,一个个身影鱼贯而出,聚集到那架轮椅的身边。
推着轮椅的人,魁梧如熊,仿佛沉默的山岩,始终守护着鬼面的后方。
其余的人,皆是一身白衣,隐约以辨认出这是医护人员的装扮。虽然看起来像是医生和护工,但这些三三两两散落着的医护人员,身上带着一丝煞气,用看似松散的队形,牢牢的守护着正中央的人。
而现在,当她出现的那一刹那,磅礴的杀气瞬间笼罩了她。
萧瑶心神一凛,余光扫见这些人动手的端倪,强烈的危机感袭上心头。
——她还没有狂妄到,觉得自己这副孱弱的身躯,以对付十几乃至几十个训练有素、身染血气的敌人。
下一秒,一声尖啸直达云霄,划破太空港的上空:“鬼啊——”
纵然总被误作是少年,女孩子的嗓音也总比男人来得尖锐而高亢。当声线拉扯到了极致,萧瑶的声音仿佛浓缩凝聚成了一根针,无坚不摧,无往不利,刺进每一个人的耳膜。
对方阵营里的肃杀顿时一滞,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再也鼓不起来了。
而太空港前来援护和探查的工作人员,同样听到了这声尖叫。
几件蓝白色制服,原本是向着肇事者的星舰而去,这会儿却因为萧瑶的声音,顿下了脚步,朝着受害者——也就是鬼面男的星舰走来。
一见到太空港领头的人,萧瑶像是一个受惊的小孩,躲到了领班的身后。她的身形,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上几岁,太空港的工作人员,倒是没有一个怀疑她的惊恐是装出来的。
萧瑶怯生生的,揪着领班腰际的制服,探出半个脑袋。
因为角度的原因,只有鬼面男一方的人,看见她狡黠中带着挑衅的笑容。
机会总是稍纵即逝的。
这艘星舰上的人,之所以扮成这副模样,只怕是不想引起任何的纠纷。如果是之前,以他们的身手,他们自信能够悄无声息的灭口,除去萧瑶这个突如其来的意外。
在萧瑶尖叫之后,她已经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最好的动手时机已经错过了。
多余的动作,只会更快的暴露他们自身。
轮椅上,那个原本带着鬼面的男人,已经摘下了面具。
然而令萧瑶遗憾的是,她依然不知道这人的模样。
而今呈现在所有人面前的,是一张裹着一重重的绷带、好像木乃伊一样的脸。心知现在无法对萧瑶动手,木乃伊干脆闭上了眼睛,将事情全扔给他的下属们处理。
面具已经被藏了起来,太空港的人,也只以为萧瑶是年纪小,才被“木乃伊”给吓住了。
萧瑶并不想揭穿这些人。
她不蠢。
这些人为什么会乔装成这样,与她有什么关系?她又何必嘴贱的去揭穿别人,逼得人狗急跳墙?
有些时候,给别人留一点儿余地,自己才能有所退路。
还没等太空港的人话,“木乃伊”身边一位医师模样的人,就先声夺人:“贵港能否解释一下,为什么会突然生这种糟糕的事故?!我的病人阿波罗先生,现在患有一种罕见的突性疾病,全身皮肤出现大面积的溃烂,急需转移到天梁星进行进一步的治疗!之前的封港,已经让阿波罗先生的病情恶化了不少,现在又出了这种事故……如果到时候阿波罗先生有什么意外,不知道有没有人担得起这个责任……贵港实在是太令人失望了,这难道就是首都星区的风貌么?”
“对不起,这确实是我们的失误!”
不知道为什么,比这更严厉的指责领班并不是没有听过。一名医师,竟然能施与他如此大的压力,这是连他自己也感到意外的事情。
领班并没有推卸责任,一边诚恳的道歉,一边安排其他人去处理后续事宜:“我们会立刻调派太空港内闲置的星舰,以最快的速度护送你们抵达天梁星……至于事故所造成的损失,太空港会全力承担起赔偿的责任……还望您的见谅……”
领班突然感觉腰间的衣服一紧,身后的萧瑶还紧张的、紧紧的攥着他的制服。
既然已经注意到了,领班即使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也只能硬着头皮询问道:“请问一下,这边这个……呃,小姑娘,不知道又是怎么一回事?”
萧瑶的脸上糊着一层黑灰,连长相都看不太清楚,只能瞧出身形瘦小、显得楚楚怜。
尤其她这会儿,吓得连动都不敢动了,别提说话了。领班无法,只能转而询问刚刚劈头盖脸训斥了自己一顿的人。
奈何那位臭脾气的医师,实在是不给面子,只冷哼一声:“谁知道她是哪里冒出来的!我还怕她浑身脏兮兮的,会害得阿波罗先生二次感染呢!——要追究也不该追究到我们头上来……她,是从那里爬出来的。”
领班顺着医师的手指看过去,目光所及,恰是肇事星舰破了一个大洞的引擎舱室。
黑烟渐渐的消散,事故的源头看似平静了下来,太空港却丝毫不敢大意,快速的疏散着两艘星舰上的人。
萧瑶也很快被带走,领班心下恻隐,倒是小心翼翼的安慰了她许久,才见着原本死不开口的萧瑶,神情有了那么一丝动摇。
“小姑娘,你怎么会从哪里出来的?”领班抓住机会,想要问出她的来历,“你知道,那里是很危险的……”
“我……怕……”萧瑶嗫嚅着,决心将鹌鹑一装到底,“我一觉醒来,就被关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他们把我关在那里,不许我出去……只给我送了好多好多、好多好多值钱的东西,说让我随便用……我……我不敢碰……我怕碰坏了……他们要我赔钱……”
实在流不出眼泪,萧瑶捂着眼睛干嚎了几声:“呜呜呜呜……叔叔,这是哪里啊……”
领班又是一阵手忙脚乱,好一阵,才将“哭”个不停的萧瑶安抚好。又见她似乎是哭累了,将她领到了附近的休息室,看着萧瑶躺在床上,抽泣声越来越小,直到慢慢的睡着了……
终于松了口气,他悄悄的关上门。
有工作人员来给他报告,他将手指竖在了唇间,走开了一段距离,才皱着眉头开口:“肇事的那艘星舰,有没有谁走丢了孩子的?”
“孩子?!”来报告的工作人员愣了愣,才道,“肇事星舰上的人,确实有说少了一个人……,失踪的是一个成年男子,并没有提到什么孩子……”
负责询问肇事星舰情况、并过来和领班报告的人,之前没有跟着领班一起下去,也就不知道自己的领班,从事故现场捡了一个小姑娘回来。
“领班,怎么了?那艘星舰……是有什么不妥么?”
领班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没什么,你先去吧。有事我会再叫你的。”
——有些事情,他倒也不是第一次知道了。
首都紫微星的太空港,每天来来往往的权贵多如牛毛,其中不乏边远小公国的一些所谓贵族。
作为紫微星域最大的国家,也是华夏联盟的主导者,华夏国一向重视国人的血统,向来以纯正的黑黑眸为荣。无论王室还是世家,多得是身着古意华服、逶迤一地青丝之人。
华夏国特殊的偏好,同样影响到了周围大大小小的公国。
在偏远的星区,那些“贵族”都只有红红绿绿的毛,却喜欢私下里养些黑黑眸的奴隶。
从萧瑶断断续续的抽泣中,领班听得出来,她的家境并不算好,却难得有一头极为乌黑的长——即使被火烧掉了一小半,也难以掩饰那种清贵的绮丽。这样的孩子,在人贩子的眼里,是最上等的货色。
这孩子没有背景,象征着华夏血统的黑,反倒是成了祸根。
也亏得她走运,竟遇上了这场事故,又意外的逃出了生天!
领班还有不少的扫尾工作,因为照顾萧瑶,已经耽误了一会儿了。这会儿,他以为萧瑶一时半会醒不过来,又令了人去那边看着,就继续自己的工作去了。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远离休息室不久,休息室的门,便被一个人推开了。
萧瑶背对着来人,似乎丝毫没有感到意外,平静的坐起身来。
“萧小姐,鸾殿下有请。”来人的声线毫无起伏,这并不是邀请,而是命令。
萧瑶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随着姬鸾派来的人,走过一道一道的禁制,最终抵达整个太空港的最高处。
来人将萧瑶送到了楼顶的入口处,就没有再进一步,谨守本分的对着萧瑶一鞠躬,退了下去。
萧瑶推开顶楼的出入口,爬上去,看见姬鸾正坐在弧形的楼顶上,遥望着太空港内的某个地方。
天色染上了霞光,黑色的烟雾只剩袅袅几许。那里,正是两艘星舰出事的地方。
萧瑶一步步的走到姬鸾背后,问道:“此处风景好?”
“演技不错。”姬鸾没有回头,声音里有些隐约的笑意。
“哦?看了多久了?”
“看戏倒没费多长时间。”姬鸾像是一个顾客,点评着萧瑶的服务一般,“就是等这场戏开幕,等了许久。”
萧瑶不置否:“等得那么急,干嘛不自己上场?”
“我出手的话,那就没意思了……”
“是么?”萧瑶冷不丁的探出手,闪电般的袭向姬鸾的后心,“孔夫人既然觉得有意思,不妨付点儿小费?”
姬鸾回身,借着屋顶光滑的弧形,顺势一个矮身滑下。一边避过萧瑶的攻击,一边伸脚去绊萧瑶的双脚。两个人在波浪般起伏的楼顶上,你来我往的交起手来。
一个如飞燕翩跹,一个却似游龙入水。
萧瑶到底吃了这具身体的亏,离上辈子的巅峰状态相去甚远。她脑子里还记得所有的战斗技巧,身体上的条件反射却尚未达成,反倒时常显得动作月兑节了。
更何况,即使以自己曾经的巅峰状态,她也不能断言,自己就一定打得过姬鸾。
姬鸾没有手下留情,萧瑶也不希望她手下留情。于是,骨折个十处八处,也实属正常。
萧瑶感受着身体里断骨的刺痛,以及那种诡异体质带来的灼烧感,四肢虽然都被打断了,人也没办法动弹,心里却十分痛快。
她的战意已经被点燃,眼眸里仿佛藏着燎原之火:“下一次,躺在这里的,不会是我。”
姬鸾挑眉,眼角的凤尾纹身越撩人:“我等你。”
萧瑶看着天边的火烧云,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就那么肯定,我不会被那些人戳穿?”
不过不等姬鸾回答,萧瑶又自答道:“哦……我太看得起自己了。我逃出来,不过是给你演了一场好戏;我逃不出来,死在那里,对你来说也没所谓。”
萧瑶早就猜到了,自己之所以那么容易蒙混过关,姬鸾肯定是动过了手脚了。或许在绑匪的消息网络里,孔方的名字下,挂着是萧瑶的影像……又或者打一开始,那群绑匪制定计划的时候,姬鸾就已经将他们全算计上了。
她与姬鸾并无渊源,倒也不觉得伤心。
在萧瑶眼里,这更像是一场试炼,用以证明自己。
姬鸾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摇了摇头,否定道:“我是一个母亲,不会做出让自己儿子伤心的事情。即使你失败了,也不会死。只不过,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另一个故事?
说罢,姬鸾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楼顶。
一直等到华灯初上,萧瑶的骨折自动痊愈,她才揉着手脚爬起来,郁闷:姬鸾走得挺潇洒,怎么连个医生都不给她叫啊?
她要不是自愈力惊人,迟早得饿死在这楼顶上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