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罗.科里安特喘着粗气从噩梦中惊醒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快点的时候了。
他一身冷汗的从床上下来,走到旁边的洗手间里用冷水冲了两把脸,这才让神智清醒了不少。
方才在梦里,他又回到了圣保罗市那片拥挤肮脏的莫里奥贫民区,又变成了那个成天穿行在闷热潮湿的下水道里,一个月只拿3美金工资的水管工。在噩梦的最后,他被一只巨大的红眼睛老鼠追得在下水道里亡命狂奔,终于在被咬死的最后那一刻惊醒了过来。
保罗.科里安特是藤原保罗的原名。科里安特这个姓,算是他那个巴西裔的赌鬼父亲留给他和他姐姐的唯一遗产。
不过现在的藤原压根儿就不愿意听到有人再称呼他科里安特,就像他连做梦都不愿意再回忆起曾经在莫里奥的贫困生活一般。
今年24岁的藤原保罗是四年前和姐姐藤原莉娜一起来到日本的,他那个已故的日裔母亲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事,就是在圣保罗的日本人医院里生下了他和他姐姐,出生记录上记载了他母亲的国籍。就是靠着这份记录,他和他姐姐才有机会在4年前来到日本。
整个年代是日本的黄金十年,高速发展的经济造成了日本国内劳动力的极度缺乏。而这个时候,正好南美几个国家都处于动荡之中,那些早年移民巴西、智利等国的日裔移民中,难以维持生计的中下层群体都纷纷选择回到日本求生存。急需劳动力的日本政府给予这些人极大的方便,甚至鼓励他们回日本来工作。藤原姐弟俩就是赶上了这股风潮的末班车。
从圣保罗莫里奥贫民窟那个地狱来到东京这个大都市,藤原姐弟当时的感觉就像是到了天堂。对于愿意接受他们,将他们拯救出苦海的日本政府从心底里充满了孺幕和感激。
然而,进入9年代后,日本的经济泡沫开始破灭,国内日趋增长的失业率让日本政府和国民都开始排斥这些从南美回来的移民。99年,日本政府出台规定,取消在日南美移民的永驻权排期,对于签证到期者,无正当理由不再给予续签。
这样的政策把刚享受了两年自由生活的藤原姐弟一下子就砸成了黑户。如果不是姐姐莉娜还有几分姿色,勾搭上了丸山肉食加工厂的厂长户田一造,只怕姐弟两早就被遣返回巴西了
藤原在浴室里发了一会儿呆,这才把被冷汗浸湿的睡衣月兑掉,随意在衣柜里扯了件衣服套上,便踢踢踏踏的下楼来到厨房。
厨房里没有人,外面的餐台上倒是整齐的摆放着白饭,大酱汤和两条小煎鱼。藤原看到这个,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他拉开立在一旁的冰箱门,在里头翻找了一气。冰箱里除了牛女乃和啤酒,只有未加工的蔬菜和肉类,并没有可以直接食用的食物。
他有些烦躁的将冰箱门重重的关上,正好看见姐姐莉娜抱着一只空盆从后院进来。他登时不满意的冲她嚷道:
“为什么又是这狗屎的酱汤?你知道我最讨厌吃的就是这个了!”
姐姐莉娜走到厨房的一侧,将空盆塞进洗衣机上方的收储柜里,头也没回的答道:
“我们要努力融入日本这个社会,当然要适应日本的食物。早餐吃米饭和大酱汤有什么不对?”
“我们为什么要适应日本的食物?日本又不是我们的国家!这个狗屎的国家在需要我们的时候就把我们召回来,现在不需要了,就打算把我们当垃圾一样的抛弃!”藤原义愤填膺的,像个革命家似的振臂反驳道。
藤原莉娜无奈的翻了个白眼道:“你这两天又是和戈麦斯那伙人混在一起了吧?保罗我警告过你的,少和那帮人来往,他们都是些危险分子,会把你毁了的!”
她抓着藤原的肩膀,把他强行按坐在餐台边的椅子上,严肃的对他说:
“明天你给我老实的去丸山工厂上班,不要再跟戈麦斯那帮人接触了!”她想了想,又道:
“田中跟我说,上周你又要他帮你开除了两个厂里的中国人?保罗,你以后在厂里还是要收敛一点,那帮中国人真要把事情闹到户田那儿,我也没办法帮你说话。毕竟工厂是户田的,他没道理为了你去损失自己的利益。”
“什么中国人?是支那!”藤原不屑的嗤道。
“莉娜,我的姐姐,这一点你就尽管放心吧。那帮支那的黄皮猴子是这个世界上最老实,最软弱的生物了。只要我没过分到让他们活不下去,他们就是最好的奴隶和现金女乃牛!难怪当年会被一个小小的日本征服了大半个国家。”
他端起碗,屏住呼吸像喝药一般的喝掉了那碗大酱汤,苦着脸砸吧了两下嘴,继续道:
“姐姐,你知道户田那老东西是不可能娶你的。他也没有对你迷恋到可以大把为你花钱的地步。甚至连这套房子都是租借给你住的,只不过收房租的方式不一样而已。”他讽刺的笑了笑,又道:
“我们不能把希望都放在那个老头子的善心和大方上,我们得自己找到捞钱的路子。莉娜你知道么?工厂里那群黄皮猴子,恩,还要加上那群东南亚的猕猴。”说到这儿,藤原似乎对自己想出这个猕猴的比喻十分的得意,他有些神经质的咯咯笑了两声,这才继续对着他姐姐道:
“从这帮猴子身上我每周能赚到万円,一个月就是4万!莉娜,这就是6万美元!6万美元你明白么?而成本了,不过就是每个月花上2美元养着佩德罗那几个混混而已!”
“至于说麻烦,莉娜你完全不用担心。你没跟这帮猴子打过交道,所以你永远也估计不到他们容忍的底线有多低。你知道么?上回有个猴子的女人来厂里找他,被佩德罗那个混蛋先遇到,就把那女的绑到车库里让大伙儿爽了一把。”
说到这儿,藤原又得意的咯咯笑了两声,用一种惊讶的语气继续道:
“你一定想不到,后来那只公猴子来找麻烦,被我们打了一顿之后,我承诺免掉他一个月的规费,他居然就老实得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了。你说,像这样的人,能给我们带来麻烦么?”
藤原莉娜用一种惊讶中掺杂着厌恶的眼光看着自己的弟弟,想要说点什么,但终于还是沉默了。她起身月兑掉做饭时穿的围裙,走到玄关处披上外套,转身对藤原道:
“我要出门了,今天户田约了我,我晚上就不回来了。你明天记得去上班!”
藤原保罗自然不可能一个人老实的在家待上一天。姐姐出门后,他便打电话约上佩德罗等几个跟着他混的小弟,一齐杀去了新宿的闹市区。
这一天下来,打保龄球,吃饭,唱卡拉,再加上晚上在歌舞伎町街的酒吧里指名了几个陪酒小姐。在开心之余,藤原钱包里的福泽俞吉至少用掉了三十张。
不过藤原对此并不在意。反正对他来说钱来得容易,偶尔花销一点开心一下,那也是很正常的。
他们在酒吧里和陪酒小姐一直笑闹到打烊的时间,这才东倒西歪的互相搀扶着走出歌舞伎町街。一人发了一张万元大钞把小弟们都打发走了之后,藤原有些郁闷的点上一支烟,站在路口招手等待计程车。
方才他看中的那个陪酒小姐最终都没有答应陪他去旅店,让他十分的不爽。不过他心里倒也很明白,这里是新宿,而不是那个他能做主的丸山工厂。所以他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小|妞咯咯娇笑着和一群同伴消失在酒吧的后堂,而他却只能孤身一人的打车回家。
计程车到家后,昏昏欲睡的他是被司机叫醒来的。付了车钱后下车,半夜的冷风吹得他打了个寒战,倒是清醒了不少。他模索着走到自家的大门前,从口袋里模出钥匙,借着外面街道上的路灯光插了几次,终于插进了门锁里。
开门进屋后,他模着墙上的开关打开了玄关和客厅的灯,喉咙被酒精烧得发干的他打算换了鞋后去厨房弄点冰水喝喝。
不料,就在他从玄关处刚拐进客厅时,眼前突然闪过一道黑影。紧接着藤原便觉得自己的鼻梁处传来一阵剧烈的酸疼,眼泪忍不住从眼眶里疯涌而出,让他完全无法辨别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捂着脸躬着腰,抽泣着向后退去,试图远离威胁。不曾想刚退了两步,就被人从后面一把架住,然后眼前就是一黑,却是被人用口袋罩住了头。
他奋力的扭动着身体,试图从身后那个人的控制下挣扎开来,可那人的力气明显要比他高出一个档次,两只手如铁钳一般从后面抓住他的肩膀,却是无论如何也挣月兑不开。
从小在贫民窟长大的藤原终究还是有几分应付突袭的经验,见自己在体力上已然完全的落入了下风,他便深吸了一口气,准备放声大喊。他相信,以现在周围的安静程度,即使他的喊声会被头套挡掉不少,但照样能惊动隔壁的邻居。至于邻居被惊动后会不会报警或过来查看,那就只能是全凭运气,死马当活马医了。
就在他刚吸好气准备开声的时候,胃部却是被重重的打了一拳。这一下,打得他肚子里的酒水顿时争先恐后的从他嘴里喷涌而出,被外面的头套挡住,又反过来往他的鼻子里倒灌进去。
被呛得连气都喘不上来的藤原终于失去了反抗的力气,一边剧烈的咳嗽着,一边软软的瘫坐了下去。
他此时的脑子里是一片混沌,既不知道袭击他的是什么人,也不明白袭击者的目的。被呛得咳嗽不止的他,甚至连开口求饶都做不到。
然而,还没等他来得及回神,两条腿的胫骨处就传来剧烈的疼痛,那疼痛来得是如此的凶猛,一下子就把他的整个思绪都冲击成了一片空白。
他终于解月兑般的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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