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姐妹情深螃蟹宴
太阳照屋。裴芹打开向阳的窗户,轻风伴随阳光一拥而进,送给死气沉沉的昏暗屋子几许活气,几许明亮。她好象久违了清新的感觉,迎着拂面的轻风,情不自禁,舒缓了一口气;又好象从地狱里走出来的人,第一次沐浴阳光,那样地贪婪,又那样地无畏。受不了刀剑般阳光的刺激,不得不闭紧双眼,但却仰头向太阳,任其照射。当饱尝了阳光与轻风的**后,裴芹愁眉不展的面容,如撕开重叠垒砌的乌云的天空,渐渐显现了开朗的一角。随后,她拍拍身上的灰尘,系了一条兜兜,揎上双袖,开始打扫房间,抹桌,擦窗,整理家什。突然那条扁担凸现眼前,因而又勾起她无限的伤感,于是走过去把它搂在怀中,反反复复地擦呀抹呀,强忍克制,仍然忍不了夺眶而出的眼泪的下落,滴在扁担上。她将绳子绕成套,挂上扁担箕子,然后象供圣物似的供在她们的结婚照的镜框下。睹物思人,又勾起她的凄伤之感,因而痴痴的伫立,呆呆的注望。禁不住的泪水潸然而下,顺着面颊流淌,一滴一滴,打湿了衣襟。她又一次恨自己不能自控,怎么又哭了呢?舍不得离开这繁华烟云世界,还是留恋这条自己鲜活的生命?
“芹子芹子,开门,开门!”喊音未落,响起一阵噼噼啪啪的敲门声。知是李宁,马上边拭泪边去开门。可还没到门口,又听见李宁大喊大叫:“芹子,是我!快开门,死哪去啦?”
裴芹心里一凉:是呀,死哪去了,不能告诉你呵,我的好姐姐呀!她走近大门前,正伸手开门而未开门之时,又是一阵打门。待门一打开,李宁便跨了进来,卷入一阵风,同时只听她直嚷嚷:“干什么你?整日的关门闭户,关得屋子阴气湫湫的,是怕狼叼了你呀?还是怕男人抢了你?我都来几趟了,气不气死人,啊?哦,今儿好象亮堂了,好,好事。哟,又哭了?还在想死鬼?”
裴芹让坐,问:“你疯来什么事?”
李宁笑笑:“怪了,没事就不能来呀?喏,瞧,猜是什么?”
裴芹摇头:“我哪猜着?”
李宁高举右手里的塑料袋说:“螃蟹。特地送你俩的,你不是说小石岩爱吃吗?”
裴芹抱怨说:“陈芝麻烂谷子的旧话,你也记得?我也没有要你买的呀?挺贵的,花那个冤枉钱!”
李宁快言快语:“贵是贵点,这么大的,二两五一只,九十六块一斤。不过,你放心,不是买的,买的我也吃不起,是他的学生送的。我特别的拣了四只大的送来。你瞧这只,多大呀!”
裴芹又噙泪了:“送给我们都遭踏了,吃都不会吃,还是带回去吧。”
李宁故意不看裴芹的脸,放炮竹似的说:“知道知道。你既不会洗,也不会烧,还不会吃喃,我就是来教你的嘛。老早就同我家老板打了招呼,晚上自己弄着吃,别等我,我晚上不回来了。”
裴芹苦笑道:“说了你见笑。我头一回烧的鱼,又苦又腥,比煮的猫鱼还难进口。”说着说着,又涌出了泪水,抽泣道:“小石岩多心痛哪,舍不得倒,洗洗干净,重新摆盐放酱油,再放锅里烧烧,硬是吃了。”
“哟哟,看你,又哭!”李宁拿手巾纸替裴芹擦泪,说:“是呀,这么心痛的儿子,你要带他好好过日子。哎,成天靠淌眼泪能过好日子吗?眼泪能洗掉你的苦?现在什么都不会,苦了吧?我看,活该!石磊在的时候,你是太快活很了,就差没喂你吃饭,不该轮到你吃苦?人生就是个苦,谁也逃不出苦,有苦也有甜,就看谁占先。先苦后甜甜中甜,甜后苦苦无边。他死,就因你是个先甜后苦的命,靠哭哭不回甜来的。怕了,是不是?”
裴芹说:“苦倒不怕。就是一想到石磊,泪水就象自来水,自动的流。我也多次告诫自己,哭是懦弱,求得别人廉价的同情,无奈的施舍,多么可悲可怜啦!强迫自己不再哭,偶尔又哭了。”
“看你俩情天情海的,反害了你!”李宁站起身,一边从厨房拿只塑料桶,把螃蟹倒了进去,一边说话:“如果你们情薄,就不会一个去了,另一个也死了大半。好多日子了,你还这么半死不活的,能带好小石岩吗?醒醒喽,你的任务是带大小石岩,带成人。应该跳出情海回到现实了。他死,情没了,你还老钻情的牛角尖,不孬么?那是苦海!”
泪水不干的裴芹叹道:“唉,他是为了我,为了儿子,更为了夫妻父子情才死的呀!劝人的话,好说,人人会说。你换我试试,你这疯子还不真疯才怪哩!而且,我常常孬想,假如哪一天,我突然暴死了,比如被汽车撞死了,遭别人暗算死得没影没踪了,留下小石岩一人,那多么可怕呀,他怎活呀?”李宁气愤:“瞎扯什么呀!想想为了小石岩,你就不会死,上帝不会让你死,阎王爷不收!真的有不测风云之祸,还有我这个妈妈呢!别成天的云里雾里的胡思乱想的了!”
裴芹一听,暗喜,可以放心的去了,进而追了一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不要人在人情在,人去人情卖哦?”李宁摆摆手说:“我是那种人么,人情真的那样的浇薄么,那我们这三十多年还不白活了!好了好了,不跟你绊舌了,你长有理!长有理说空没用,说空不能当饭吃,说空解决不了过日子的现实。你得学会洗、烧、煮、做,闯过过日子的头一关。呐,我们不说空了,先跟我学着弄螃蟹。”
裴芹喜出望外,凝视李宁,怪怪的。李宁回头一看,见她如此神情状态,吓得一惊,转而一想,怪而不怪,近些日子,她就这么个状态,再次催道:“来呀,愣什么呢?叫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你就不听!”裴芹从恍惚中醒来,赶忙说:“我来弄,我会弄。送了这么多螃蟹,谢都来不及,还能劳你?”
李宁问:“你会弄?倒是我好为人师了。”
裴芹直摇手:“不不,不是这个意思。”
李宁追问一句:“怎么弄?”
裴芹说:“洗呗。先用刷子刷螯头的毛,洗清了,再煮,吃的时候放姜醋佐料。”
李宁惊异的目光,随即一笑:“嘿嘿,是我小瞧你这一肚子学问的人了。”
裴芹说:“没吃过猪肉,也没听过猪叫?”
李宁说:“好好,听过猪叫的人,弄哪?”
裴芹取把长柄猪鬃毛刷,如同握手榴弹,捉在右手里紧紧的,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寻刷桶里的蟹螯头。可是,刷子一碰螃蟹,蟹之螯头就张开剪刀大口,寻找目标,欲咬自卫,吓得裴芹的手直往回缩。而且,螃蟹一受惊,爬得更欢,更疾,更乱,绞在一起,乱成一团。裴芹想刷谁,谁也不乐意,都拼命的爬,刷不成,急得她直敲桶壁,想藉以镇止螃蟹的无序爬行。可是,适得其反,反而爬得格外的疾速。裴芹想伸左手去捉,却不敢伸近张牙舞爪的螃蟹,伸了又缩,缩了又伸。而且,她也不知道捉什么部位。裴芹咬紧下唇,鼓足勇气,终于捉住了一只蟹爪,兴奋地拎了上来。然而,她一捉住蟹爪,螃蟹就张开大钳嘴要咬她,她惊叫一声“妈呀!”来不及地放了。而李宁一旁抱臂托腮的幂幂笑,得意地观看裴芹欲刷不能欲罢也不能的狼狈像。裴芹不服输地索性乱刷一气,见着螯头就快速地刷它一下,然而无济于事,刷毛还没碰着螯头,已被蟹爪绊住了。于是,李宁唱起了洋腔,口出讽凉话:“哎,听过猪叫的人,弄呀?不会弄,是吧?拜师吧,快呀!”
裴芹回头望望李宁,虽有无可奈何的求援眼神,可口气却是不服输,仍旧相当的硬:“时什么时,你?我从来就没弄过蟹,你弄过,就值得这么时?”
李宁笑道:“不是我时,是你不会弄,非要逞能,不谦虚,就得治治你一条死巷子走到底的不屈脾气。”
裴芹嘴还是硬硬的:“要我给你叩头是不是,没门!”
(20140912王圣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