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殿下?!”蒋凝秋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站了起来。“您怎么在这?”
“嘘……”周迟以指压在唇上,责备地看了她一眼。“慧敏与慧昭刚刚睡着,你是想把她们吵醒不成?”
蒋凝秋:“……”见惯了高冷毒舌款儿,殿下你这二十四孝好爸爸的形象我接受不良啊!
“这是孤的东宫,孤怎么不能在这儿?”回头瞥了一眼内室,周迟走过来,径自在孟荷吟身边坐下,扬起下巴示意对面的空位。“还杵在那儿做什么?没人罚你站着。”
蒋凝秋欲哭无泪地看向孟荷吟,后者表情十分无辜:“我又没说殿下不在这儿。你若是谈些女儿家的私密话儿,我自然会要他回避,这不是没有么?”
被她这一句话噎在喉咙口,蒋凝秋驳不得辩不得,只能愤愤然落座。周迟见状嗤道:“无关痛痒的小事,也值得你如此耿耿于怀。你来东宫,难道是想不见孤一面便离开?”
“要是以的话我还真想……”蒋凝秋小声嘟囔道。
周迟听见了这句牢骚,却也没和她计较,道:“闲话便不多说了。你既然决意去厉州,便替孤去寻一个人。”
“是谁?”蒋凝秋见他神情严肃不似说笑,也正色起来。
“前日里恩荣宴上,那个武云起将旱灾一事捅了出来,父皇震怒,下令涉案的两州大小官员全部革职,押送大理寺候审。”周迟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讲起了另一桩事,“但赈灾之事紧急,大批官员落马势必造成大量空缺,若是急调新官走马上任,费时不说,对当地状况也不了解,恐怕一时难以上手。因此朝会议论过后,便只下旨将知州王遂与田神玉二人革职,关入府城大牢,待奉命负责此案的钦差查明真相后,再一同带回建宁。其他人则戴罪留职,以观后效。”
蒋凝秋听罢一怔:“戴罪留职,那……岂不是没有空出来的位置了?怎么……”
周迟心思精明,对朝堂之事又是十分通透,一听就明白她的意思:“你是说临清县?那儿的知县早在年初时便挂印辞官了,只是一直没有找到接替的人选,这才暂时空着,由县丞代行职责。此次科举过后,原本也是要调人前去补缺的,只是恰好遇上了这桩事,便顺势落在了那探花的头上。”他说罢一顿,有些玩味地看着蒋凝秋,“你关心这件事做什么?”
“呃……”蒋凝秋干笑道,“实不相瞒,与我同去厉州的,便是那探花武云起。”
周迟的眉毛高高扬了起来,将蒋凝秋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蒋凝秋被他看得有点毛,也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正想问问,周迟却已移开了目光,续道:“孤要你去寻的人名叫颜时,是厉州的通判,专管水利之事。此人是孤安插在西南的耳目之一,每隔三月便会向孤传回密折一份。是今年年初起,孤却突然失去了他的消息。”
周迟通过谢擎深在暗地里搭桥,笼络了不少外放的低级官员,向他定期汇报地方上的情况。这一点他以前也提到过,因此蒋凝秋并不惊讶。“殿下是怀疑那厉州知州为了遮掩实情,不但将旱灾之事压下不,还将颜时也控制了起来?”
“这是一种能,另外一种,便是那颜时与知州沆瀣一气,共同欺上瞒下。”周迟轻哼。
“那么殿下要我做的,便是找到这个人了?”蒋凝秋问。
“是,事情却不仅如此。”周迟道,“旱涝蝗疫,天灾自古不避免,一旦生了,上奏便是,朝廷自会轻徭役减税赋,下令赈灾。只有事后处理不当,才会被问责贬职。若是隐瞒灾情不报,这罪名却要重了许多。那田神玉和王遂,在官场已模爬滚打了数十年,难道连轻重都拎不清么?”
“殿下是怀疑其中另有内情?”
周迟颔首:“这也是孤希望你能查明白的。这旱灾的起因恐怕并不单纯,又或者,在当地有什么不告人的秘密,能让两人宁认下隐瞒灾情的罪过,也不肯将其暴露出来。颜时若是还活着,并且没有变节,那么他一定知道些什么。你不妨就从他入手。”
“情况我是明白了,是……”蒋凝秋苦着脸道,“殿下,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过来,你也太看得起我了。蒋府人手稀缺,我又是一介女流,哪儿担得起这么大的责任?”
“这套说辞拿到伯襄面前去哭,或许还能挣得些同情,拿来骗孤却是笑话。”周迟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小小年纪便能弄出‘天火’的人,谁敢惹你?”
当年重建京城,众人见了城门上房被炸开的大洞,纷纷骇然,不知是何物造成的。攻城时的目击者虽多,但从炸弹被抛掷出去到炸毁城楼也只不过是几个呼吸之间的事,除了参与决策的几个当事人之外,一般兵将根本不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于是周迟就仗着陈国祯远在西北、康王与寿王在后方压阵未曾亲临战场,编造了一套“天火降世”之说。听上去一通胡扯,但是架不住大家就信这种神神叨叨的说法,再加上对敬畏鬼神不敢过多议论,竟然就这么遮掩了过去。
这个说法刚传出来的时候,蒋凝秋一直提心吊胆,又怕给孟荷吟造成了困扰,又怕自己会被顺藤模瓜地揪出来,拎到大庭广众之下。最后现它竟然被神奇地接受了之后,她对周迟谓是真心实意的感激。因此,当太子殿下借着想念姑祖母为由,邀请大长公主与蒋凝秋一同去东宫做客时,她屁颠屁颠地就过去了。
这一去,便拉开了七年被压榨的血泪生涯的序幕。
一听周迟提起自己的黑历史,蒋凝秋顿时浑身不自在了起来,连忙扯开话题:“殿下,我只是觉得疑惑而已。您若是想要查明真相,直接插手岂不是更加方便,为什么要在我这儿迂回一番?”
周迟淡淡道:“父皇与孤政见不合,如今朝会上已很少询问孤的意见,连带着对谢家也稍稍疏远了起来。彻查旱灾之案一事选定的钦差是户部右侍郎李湛,他原本是康王的幕僚,经察举入朝为官,又与魏晨安勾搭到了一处,是个彻头彻尾的三皇子党。若是西南当真有猫腻,孤不信老三不会在暗地里做些手脚。你是局外人,身份又特殊,旁人轻易不敢招惹,倒或许能杀他们一个出其不意。”
原来是涉及到了三皇子,难怪。蒋凝秋这才恍然大悟。她心中也明白,若不是真没有了其他选的方案,周迟是绝对不会将此事交给自己去办的,最后说的那番话虽然还是上位者的语气,内里却已带了些示弱请求的意味。
高傲如他,怎么能轻易承认自己在朝堂上备受冷落。
她也不是矫情的人,当即便应了下来:“我知道了。殿下吩咐之事,一定完成。”
周迟瞥了她一眼,从怀中取出一方小印,丢在桌上:“这是孤的凭证,你若见了颜时,拿给他看,他自会相信你的身份。”顿了顿,又道,“虽说这七年来你在孤的耳提面命下总算长进了几分,不再像从前那样莽撞冒失,官场中人惯用的阴私手段,却未必能看得出,躲得开。倘若当真被李湛等人逼到了绝路,便也将这个交与他,有了孤这尾大鱼,他定然不会再为难你。”
这是要她在应付不了的时候将自己供出去,能直接抓住太子的把柄,一个小小的世家女自然就不足挂齿了。蒋凝秋心下一暖的同时也是一凛,厉州之行已不是她一个人的事情,每一步都必须更加谨慎才是。于是郑重道:“定不负殿下所托!”
“孤不听表忠之辞、能办好差事才是正经。”周迟嫌弃地摆摆手,“余下之事去寻伯襄,他自会帮你安排,没有别的事了,便回去罢。”
“那我就先告辞了。”肩头又加了一副担子,蒋凝秋也知道自己没有了悠闲叙旧的时间,起身道。
“我去送你,”一直安静坐在旁边的孟荷吟也站起身来。
周迟不置否地点了点头。
蒋凝秋与孟荷吟下了楼,赵彩娘和画屏都在这儿候着,见两人出现,迎了上来。
“凝秋,此去厉州,无论是救济灾民,还是查清真相,都绝非易事。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凡事量力而行,不要将自己置于险境,天塌下来有东宫顶着。”孟荷吟握住蒋凝秋的双手,细细叮嘱,“伯襄那儿能人不少,你尽管向他要,别和他客气。”说着又叹了口气,“只惜我如今行动不自如,不然,定是要随你同去,护你周全的。”
“孟姐姐……”蒋凝秋回握,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离家远行,她最担忧的除了祖母与弟弟之外,便是孟荷吟。再加上先前的内疚,一时间更觉得心中难受起来。“我……”
孟荷吟看破了蒋凝秋的心思,莞尔一笑:“你什么?又来乱操心了是不是?”她神情柔和下来,认真道,“你不用多想,我在这儿很好,并不觉得受了什么委屈。殿下真心待我,为了他,我心甘情愿。夫妻本是一体,理应同甘共苦,那能分得那么清?等你也嫁为人妇,便明白啦。”
这怎么说到最后又调侃到我身上了……脑海中一瞬间竟闪过了武云起的身影,蒋凝秋顿时大为尴尬,忙道:“好了好了,你都这么说了,我哪还有不信的道理?待我回到建宁,再来看你。”
孟荷吟微笑颔首,目送赵彩娘领着蒋家主仆二人离去。看着他们拐过转角不见了踪影,方才又返回楼上。
周迟依旧坐在桌前,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杯子。直到孟荷吟在对面坐下,他这才撩起眼皮,懒洋洋道:“走了?”
“是。”
周迟嗤了一声:“那小丫头在想什么,孤一清二楚。不就是觉得跟在孤身旁,成为笼中鸟,埋没了你这女将军么?”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留在这东宫,我觉得好便罢了,又何必在乎旁人是何等看法?”孟荷吟凝视着他,笑意温柔。
“那你便将事情解释清楚,省得她次次前来,都觉得孤薄情冷血,自私自利!”周迟语气虽然恶狠狠的,却不自然地偏过了头去,避开她直接坦率的目光。
孟荷吟见状,笑着摇了摇头。却捉了周迟的手,包覆在自己双手的掌心里。
“殿下,”她轻声说,“有些事情,做个秘密藏在心底,却是比拿出去讲更加令人欢喜。我也是女人,也有私心,哪怕凝秋与我情同姐妹,也不代表便要事事都告知于她。”
——来日我登基为帝,君临天下,定还你白马银枪,驰骋沙场。今日一诺,永世不负。
你我二人的夜半私语,怎好说给旁人听。
作者有话要说:恭喜太纸和孟姐获得内容提要上的闪光弹夫妇称号!
下章预告:选玉佩进入女主线,选匕首进入男主线。谢少卿,您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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