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色的小轿在喧嚣的街道上缓缓前行。
今夜的临安城注定不会安宁,或者说在接下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临安城应该都不会太过歌舞升平了。
往日人流车马不息的临安城御街上,不见一个人影。大街小巷随处可见一队队挨家挨户搜寻刺客的殿前司兵卒和临安府捕快,这些人平常就不是什么好货色,如今有了正大光明的借口,自然是卯足了劲儿拿鸡毛当令箭趁机大捞一笔。
街道上不时有因为不堪殿前司兵卒搜刮的百姓被从家中拖出来,然后一大帮殿前司兵卒如土匪般蜂拥而入翻墙倒柜,美其名曰搜拿刺客,实际上他们在搜拿什么是个人心中都很是清楚的。
众多被赶出家门的百姓无力的哭喊着,却只能遭致更多更狠的打骂。
**更甚于兵灾啊。
贾似道心中微叹,默默的放下轿窗。
这些本应是百姓守护者的军队,对内欺压辱骂,对外一触即溃一败再败才事情,在华夏大地数千年的历史上并不罕见,可以说是一种极为普遍的现象。
虽然心中有不忍有同情,不过贾似道并没有想要插手管上一管。
临安城很大,逾百万人居住在这座大宋朝的都城中。满城的搜捕,想来不可能只是他看到的这一片是这样一种情况,在临安城的其他地方想来还会更多或者更甚。
如今他虽然已经是临安府的通判,但是正六品的官职却不可能管的到这些以殿前司兵卒为主力的搜捕大军,冒然插手的话,虽说能够救得这数百或者数千的百姓暂时逃过一劫,但是却极有可能遭致殿前司激烈的反弹。
有赵昀和贾贵妃做后盾他自然不会担心自己会被殿前司怎样。可是刚刚正式踏入大宋朝的官场,甚至还没有上任就先跟殿前司这帮兵痞们交恶显然不是一个太过明智的举动。
一时的冲动也许能救得这极少的一部分百姓,可是更大的可能则会是让跟他生了龃龉的殿前司兵痞们变本加厉的搜刮其他更多的百姓。
董宋臣安排的很妥当,他的小轿前后有四个禁军兵卒开路,所以一帮殿前司兵卒倒没有人敢阻拦,甚至连查问的人都没有。
什么人可以惹什么人不可以惹,殿前司的这些老兵油子们心里都跟明镜儿似得。
贾府不在皇城根下,都没有不长眼的殿前司兵卒敢上门搜捕,更不要说还有禁军兵卒护卫的贾似道本尊了。
一路行来,不仅往日里人流如织的御街变得门可罗雀,遍布御街两旁的无数终日里人声鼎沸的青楼酒馆也大多都关门歇业,只有少数几家酒馆青楼,里面依然是灯火通明欢声笑语不断传出。
这些还能营业的酒馆青楼不是官坊就是跟朝中各个重臣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甚至直接是朝中勋贵名下的产业。
一场刺杀给临安城造成的伤害其实并不大,但是因为某些顽疾依附,贾似道知道还会有更多的后遗症出现在这风雨飘摇的大宋朝身上。
可是他同样知道,不管怎样,这后遗症就算再大也不会烧到那些世家勋贵身上,最终苦的,还是那绝大多数的普通老百姓。
看看那些如狼似虎的殿前司兵卒视那些依然能够开门纳客的青楼酒馆门前停留的众多马车小轿如无物,贾似道知道,这一场由赵昀亲自下令遍布整个临安城的搜捕,根本不可能会有什么结果,唯一能够获利的怕是只有那些只能搜刮自己人的殿前司兵卒了。
“走快些!”
缓缓靠在座椅上,贾似道揉揉额头意兴阑珊的道。虽然明明知道有些事情不可避免,即便在后世这样的事情也不是太罕见,但是他心中依然有些许发堵。
先管好自己吧,其他……唔,再说吧。
……
寂静而黑暗的卧房内,徐若曦睁大着眼睛茫然的看着幔帐。
身上似乎依然能够感觉到那有力的心跳和烫人的炙热,唇畔上似乎依然残留着他的味道,卧房内似乎依然残留着迤逦和暧昧的因子……
想着想着,那双没有焦距的眸子渐渐变得如水一般,徐若曦发现自己的身体再次变得滚烫。
自己这是怎么了?
这,感觉是那般的奇怪。
他今天晚上不会再回来了。
刚刚绿珠和春桃两女已经小心翼翼的溜进来将老爷接了圣旨到临安府办案、据说这一段时间内都不会回来的事情告诉了徐若曦。
徐若曦也不知道自己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感觉。她并没有如春桃和绿珠两女想像中的那样大发雷霆或者是叱责一番,而是淡淡的说了声自己累了,甚至连两女要点灯侍候她沐浴的事都拒绝了。
她只想自己一个人静静的呆一会儿。
他不回来了。自己是该高兴?庆幸?失落?还是说兼而有之?
两天前还是那样的讨厌他,连看他一眼都感觉是对自己的一种侮辱,可是今天竟然能够生生的忍受他如此轻薄自己,甚至还差点失去了清白之身。当得知他被圣旨召走不会回来,心中还有点那么小小的失落,这还是自己吗?
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
第一次,徐若曦感觉自己似乎失眠了。
……
临安府府衙在皇城北门一侧,背靠巍峨的皇城。几乎贯穿整个临安城的御街就是从皇城北门开始延伸。
今夜的临安府府衙灯火通明热闹非凡。大大小小的官吏来去匆匆,络绎不绝。其中不乏穿着铠甲的殿前司将领进出。
御街之上对大宋朝边疆重将进行刺杀而且还险些得手,临安府不管怎么说都是难辞其咎。同样负责临安城日常防务的殿前司却也是跑不了。
皇帝震怒,罕见的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对余天锡和殿前司都指挥使赵琦大加叱责,临安府和殿前司的各个大大小小的官吏、军将,也都是人人自危。
好在,皇帝并没有直接撤去余天锡和赵琦的官职,而是给出了期限命申国公郑清之坐镇临安府,统筹临安府和殿前司捉拿刺客,这也让一干有可能都被一撸到底的官吏和军将们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
“啪!”
一声响彻府衙的脆响声让匆匆来去的官吏和军将齐齐一顿。侧首看间,一个穿着殿前司将军服饰的大汉站在府衙门口,在他身前一个年约三旬留着些许胡须的中年人正口鼻喷血的躺在地上。看衣服那中年人应该是临安府的一个小吏。
地面上散落了一地的各类文案。
人来人往的府衙门口,不时会有碰撞之事发生。显然,刚刚应该是这个小吏不知道怎么的撞在了这殿前司将军的身上,结果这殿前司将军却不是个好相与的货色,直接上去一个大耳刮子抽了上去。
“侬……侬……肿么……大银?”
中年人捂着脸颊,指着那殿前司将军哆哆嗦嗦的道。那殿前司将军的一巴掌显然不轻,这中年人说话都有些口舌漏风了。
哆哆嗦嗦的中年人显然不是怕的,从他那意欲喷火的双眼就知道,那哆嗦完全是气出来的。
“爷爷今天就打了你怎么着?你眼瞎了?”
那殿前司将军甩了甩手掌,说着上前又是一脚狠狠的踢在那中年人的胸口上。
按道理临安府和殿前司,一个负责临安城日常治安缉盗等诸事,一个负责临安城的日常防务等事,平日里互相走动应该很是频繁的,可是因为某些原因,事实上两个衙门却是鲜少有过沟通,更不要说合作了。
这一次的合作,是临安府和殿前司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业务”交流。
赵昀这样安排是想着两衙能够优势互补,一个是临安城的地头蛇,一个是临安城的防务总管,应该能很好的合作,把刺客给找出来。甚至为了压下两衙有可能出现的矛盾,也是为了给贾似道站台,不惜同郑清之心照不宣的做了下交换,让他来统筹两衙诸事。
毕竟郑清之虽然从左丞相的位置上退下来了,也因为端平入洛失败饱受朝野中的很多人诟病,可是他的资历摆在那,帝师加上申国公的身份,无论是余天锡还是赵琦,都肯定要给上几分面子的。
只能说,赵昀的想法很美好。
徐如根本没有想到,那殿前司将军已经抽了自己一巴掌还不解气,竟然还会再次动脚,所以根本来不急反应,就被那重重的一脚踹在心窝处。
“噗!”
势大力沉的一脚让徐如眼前一黑,一口鲜血狂飙而出,然后软绵绵的倒在地上,是昏死还是直接被打死,就没人知道了。
“装死?嘿嘿,来啊,把这厮给本将拖出去吊起来,抽三十鞭!”
郑阔对自己的下手的力道很清楚,知道眼前这个临安府的小吏只是被自己打晕死过去。不过他并不想就这样放过他,他本来就是要给临安府上上下下的人一个下马威才动手的。
“打死人了啊!快去禀报府尊大人!”
进出的人虽然有殿前司的军将,可是绝大多数都还是临安府的官吏。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没有人想到殿前司的人竟然会直接对同僚动手。此刻看到跟随在郑阔身后的几个亲兵上来要拖人,一干失神的官吏终于回过神来,慌忙上前阻拦。
徐如虽然位不高,但是临安府那么多吏员,大家关系还是不错的。所有人都知道,如果让已经生死不知的徐如再被吊起来受那三十鞭,怕是真的要被活活打死了。
这边,郑阔身边的亲兵要拿人,临安府的一干吏员要保人,双方瞬间就起了冲突。
虽说殿前司都剩下了老弱病残,可是毕竟他们都还是穿着铠甲的军人,比这些文人身体素质自然要好的多。已经得令的他们,对这些临安府的吏员们动起手来丝毫没有手软,连踢带踹不大一会就有好几个临安府的吏员被打倒在地。
哀号声,哭声呼喊声混杂在一起,临安府府衙前,顿时乱作一团。
贾似道掀开轿帘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七八个身穿铠甲的兵卒以猛虎下山之势,在二十余个穿着袍服貌似是朝中官吏的人群中左冲右突将一个个人揍倒在地的一幕。
茫然的看看那巍峨的府衙门帘,这,应该是临安府府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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