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明,经过别样喧嚣的襄阳城显得格外宁静。
寥寥带着烟火气息和人体烧焦味道的萦绕在襄阳城,北、东、南三面城墙下随处可见并没有来得及收殓的蒙古步卒尸体,这些尸体或是支离破碎或是漆黑如焦炭,见证着昨夜那场还没有开始就已经夭亡的夜袭产生何等残酷的结果。
一夜的晚风并没有完全吹散昨夜留下的血腥气息,顺着清新的晨风淡淡的血腥气息充斥鼻翼。
城头上,三三两两的京湖军兵卒,神色轻松的对着城墙下七零八落的尸体指指点点三个一群两个一伙的小声议论着。
在此之前,有谁会想到那骄悍不可一世的蒙古人竟然也有沦落到如此地步的一天?有谁会想到,蒙古人数十万大军竟然连城墙都无法模到,就被那一声声的惊雷轰鸣声给吓的狼狈逃窜?有谁会想到,他们也有一天也能看着蒙古人的尸体大声谈笑,甚至那蒙古人连尸体都不敢收殓?
那位年轻的国舅大人来了不过数天,端是称得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啊!京湖军的兵卒们虽然嘴上没说,不过心中对贾似道却已经是打心底里带着敬佩和敬畏的。
敬的是,他救了这满城逾百万军民的性命;畏的是,这样的人,那位脸上总是笑眯眯的国舅大人,虽然很少说话,但是当他看着你的时候,那双眼睛就似乎能够一下将你心中所有的秘密都看穿一般。
“哎哎,哥几个,快看,那是什么东西?”
一个眼尖的京湖军兵卒突然指着蒙古大营方向大声嚷嚷道。
“什么?什么?”
听到这京湖军兵卒的嚷嚷声,城墙上的一干京湖军兵卒纷纷伸长了脖子朝着城墙下望去。
淡淡的白色烟雾中,隐约可见数百名穿着袍服的身影正在距离城墙里许之外的空地上忙碌着什么。
“哎哎,张头,那是蒙古人吗?国舅大人的宝贝你不给我们使,你也给弟兄们说说,是不是那蒙古人又准备耍花样了?”
城楼上,一名京湖军都统周围不过片刻功夫就围满了京湖军兵卒,一个个京湖军兵卒无不满脸羡慕的瞅着他手中拿着的那个尺许长短的银色物事。
那叫做张头的都统手中拿着的赫然正是一支单筒望远镜。
这单筒望远镜是贾似道给守夜值勤的京湖军将领们使用的。至于在另两面城墙上,却是只能两家使用孟珙交给张顺的那一支了。
在如今还没有大规模普及望远镜的情况下,如望远镜这样的新鲜物事,在任何一个地方显然都是珍贵无比的。更不要说,这一支还是那位拯救了襄阳城的年轻国舅大人手中的那一支。
这也好在是贾似道的那一支,不然怕是早就被这些羡慕嫉妒恨整整大半宿的京湖军兵卒们早就抢过来,人人过把瘾了。
“嘘,不要吵!”那张姓统领死死抓着手中的望远镜,基本上就没有离开过他的眼睛,他也不会头晕。“那蒙古人似乎在摆宴!来人,快去禀报国舅大人和孟帅!”
摆宴?
当着怎么多同袍的尸体的面摆宴?是为了祭奠么?似乎不太可能啊。
很快收到消息的贾似道和孟珙两人就联袂而至。他们两人到了了,孟珙的那支望远镜也被恋恋不舍的张顺送了过来。
接过那张姓统领躬身递过来的单筒望远镜,贾似道就迫不及待的眺望起来。这边孟珙也是一把抢过还在那一脸肉疼死死捏着望远镜不给的张顺手中的他那支望远镜,瞪眼道:“本帅的!看你那点儿出息!”
说话的同时,孟珙眼睛却是不断朝着贾似道的方向挑眉不已。
本就肉疼不已的张顺得到孟珙的提醒,眼睛陡然一亮,激动万分的连连搓手。看着贾似道的眼神,就仿佛瞬间炙热的仿佛要将他给融化一般。
贾似道的性格这些天他们这些京湖军的将军们也都有所了解,只要不在大事上违背这位年轻的国舅大人下的命令,其余么,真的是一切都好说啊。
此刻又有大帅主动提醒,想来到时候肯定会在旁边帮衬的。
想想这宝贝的好处,张顺等人哪能不激动?
站在贾似道身后的赵毅自然看到了孟珙和张顺等人的小动作,暗自偷笑不已。
对身旁孟珙、张顺等人的小动作,贾似道却是不清楚。他在想口温不花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摆宴是肯定的了,因为他清楚的看到一盘盘的小菜在端上来;而那那些正在空地上忙碌的人,显然都不是蒙古军中的人,那么只能是随军服侍口温不花这位宗王大人的下人了。
既然确实是设宴,而且设宴的人已经知道,那么口温不花设宴是为了宴请谁?他又为什么要在两军阵前设这样一个宴呢?
当然,口温不花设宴选择的位置也是很有意思的。正好在城内投石车的最远距离外,距离襄阳城不算太远,却也绝对不算近!可是这个距离,却是距离那同襄阳城间隔五里以上的蒙古大营却是有些远了。
看到这里,贾似道心中暗叹,如果这设宴的人真是口温不花的话,不说别的,就凭他这份敢将宴席设在襄阳城城门口的魄力,就不得不令人叹服。
“哟呵,还真是摆宴!”这边似乎已经预料到将会从贾似道的手中再敲诈到几支望远镜的孟珙原本心情还是不错的,不过当他端着望远镜看到蒙古人竟然将这宴席摆在了襄阳城门口,顿时大怒道:“这口温不花当真是狂妄,真当我大宋朝无人不成?来啊……”
“哎哎哎,孟帅,先不要着急,不要着急。有人过来了!看看口温不花想完什么把戏也不迟啊!再说,口温不花还没有出来不是?”
贾似道连忙打断孟珙,慌忙制止道。不同思想的人关注的层面也是不同啊。
望远镜中一名举着白旗的蒙古骑兵自蒙古大营中奔出朝着襄阳城下疾驰而来。
“好,那就看看他口温不花想玩些什么把戏。没有本帅号令,任何人不得擅动!”
孟珙话音才落,那打着白旗的蒙古骑兵已经到了城墙下,在距离襄阳城不过二十余步的时候,才猛然勒住战马,战马长嘶一声直立而起,随后重重踏在泥泞的土地上,至始至终那拿着白旗的蒙古骑兵都是稳稳的端坐在马鞍之上,却是动都没动一下,就似乎整个人已经长在了马背上一般。
端的是不愧为马背上的民族啊。贾似道心中暗赞。
“哼,都打着白旗,还在这显摆骑术……”
张顺眼中闪过一抹羡慕,嘴上却是不甘示弱。
其余一众京湖军将领嘴上没说,不过脸上的神情却也尽皆都是复杂不已。
自从幽云十六州被那石敬瑭送给了辽国之后,取周而代之的大宋朝就再也没有了驯养战马的来源。太祖皇帝刚刚登基就迫不及待的北上想要重取幽云十六州却是功亏一篑,到如今大宋朝军中的骑兵虽然还有,不过大多都是身材矮小的川马,同驯养在大草原上的战马相比,除了耐力要强点外,无论身型还是爆发力,却都是相去甚远。
也无外乎此刻孟珙等人在不满之余露出羡慕之色了。
冷兵器时代的骑兵,实在是当之无愧的冲锋王牌啊。
“敢问城楼上可是孟大帅?”
城墙下的那员骑士仰头看着城楼,抱拳朗声道。
“不错,正是本帅!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今日本帅就留你一命,有何话赶紧说!”
孟珙上前一步,沉声喝道。
“末将乃我蒙古宗王麾下亲随,我家宗王大人特意在两军阵前设宴,特命末将来请孟大帅和犒军而来的贾大人前往一叙,不知孟大帅和贾大人可敢?”
还真是口温不花设宴!
城楼上的一众将领虽然心中早就有了些许准备,不过当事情真的出现时,还是依然很有些措手不及之感。
这是玩的哪一出?
“大帅……”
孟珙挥手打算张柔,扭过头看着贾似道。显然,他是想问问贾似道的意思,毕竟口温不花请的可不是他一个人,还有贾似道。
“孟大帅,我家宗王大人说了,此次设宴除了宗王大人外还有我蒙古四王子,宗王大人和四王子,只会带随送两名,孟大帅和贾大人若是担心,可自行挑选随从,人数不限。而且我大营中所有兵卒也都会在大营中闭门不出。”
口温不花好大的胆子啊,不仅自己来,还将窝阔台的四儿子也带来了。两个身份尊贵的王爷,竟然只带两个随从!而且还是在距离襄阳城这么近的距离。
他到底想干什么?
孟珙神色一阵变幻,盯着沉吟不语的贾似道,嘴唇蠕动,却是终究还是没有说话。
“呵呵,孟帅,既然那口温不花有此雅兴,我大宋若是拂了其美意,岂不让蒙人看轻?”
贾似道自然知道孟珙所想,笑着对孟珙点头道。
这件事已经不仅仅关乎贾似道和孟珙两人的安危了,而是直接关乎京湖军的军心士气、襄阳城的民心乃至大宋朝的颜面了。
在两军阵前摆宴,而且所有的条件显然都是大宋这边占优,如果孟珙和贾似道真的不去赴宴,首先打击的就将会是襄阳城内的军心士气,连蒙古人的宗王都有如此胆色,大宋朝的主帅和重要人物,却是连吃饭的胆子都没有!
孰胜孰败,一目了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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