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城北城高高的城楼上,玄青色大袖袍服的卫临神色恭谨肃穆地举手及额,端正地长揖而下,向着孟洛深深作了一礼,没有一丝一毫的避讳和敷衍。♀
谢凡也被眼前的一幕所震惊,慢慢露出一丝笑来,开口道:“卫家郎君所言极是,凡亦是深感钦佩,还请受凡一礼。”他竟然也是端正一揖下去。
此时那守军将领脸上挂不住了,谢府郎君与大将军府郎君都是如此,他又能如何,只好抱拳作揖,脸上满是愤愤之色,却是不得不如此。
一时间,城楼上所有的守军兵卒都愣了,连同城楼下的流民都不约而同望向这里,他们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那两位看似身份高贵不凡俊美的郎君还有将领向着当中这位略显瘦弱的小郎作礼,究竟他是什么人?
孟洛却是大吃一惊,忙侧身让开,连声道:“二位郎君,切不可如此,折杀洛了。”
谢凡一笑,洒月兑地直起身子,向着守军将领道:“就依阿洛之言,打开城门,让流民进城,将少壮男子招募进守军之中,每日分给粮食,一并守城。”他停了停,又道:“妇孺便安置在谢府别院,另行供给粮食,待战时再做安排便是。”
守军将领虽然奉命掌管城中守军,却是知道眼前这位谢府郎君才是现在建康城真正的掌控者,且不说身份何等尊贵,便是谢府的私兵才是此次守城的主力。
他只得唤过兵士吩咐了几句,让人打开城门,放了城外的流民进城来。
孟洛顿时心中欢喜不尽,望了一眼城外的流民,至少他们不必这样被饿死在城外,或是等着被羯胡人屠杀,能够进城至少还能有希望。
卫临看了一眼孟洛,却是吩咐了随身而来的侍从几句话,那侍从快步下了城楼去。
不多时,紧紧封闭的建康城北城城门缓缓打开来,原本已经绝望的流民恍若又看见生的希望,携老扶幼,纷纷欢呼着向城中涌进来,只有这城墙牢固守军森严的建康才足以庇护他们。
只是不知为何,进城的流民在踏入建康之后都是面带感激,并不着急跟着兵卒离开,却是纷纷立在城下,向着城楼上遥遥而立的孟洛等人拜倒,口中高呼道:“多谢洛郎仁厚,多谢洛郎仁厚……”
数以万计的流民齐齐呼喊着,一时间这声音响彻整个北城,乃至整个建康都为之震动。孟洛的仁义多谋之名就此传扬开去,不仅仅是建康,想必很快会传遍南晋,乃至天下。
孟洛却是惊地退了一步,忙转身向谢凡拜下:“洛岂敢居功,此乃郎君宽厚……”
谢凡却是不在意地笑了起来,望了一眼一旁云淡风轻的卫临,低声道:“阿洛,卫临这是在助你。”他顿了顿,却又低低一叹,“或许此事之后,你堪堪为寻常贵府子弟正妻。”世家却是绝不会允许子弟娶她为正妻,哪怕是庶子亦是不能,即便她有此等美名,亦是不可。
孟洛一愣,却是望向身边这两个男子,一个俊逸高贵,带着洒月兑的笑容望着她,另一个俊美温文,含着一缕轻柔的笑望向城楼下涌入城中的流民。
他们都知晓了孟洛的话,竟然要用这样的方式成全她!
孟洛一时竟然有些哽咽,她深吸一口气,向着二人拜了拜,却不曾言语,或许这份感激即便不言他们也是能够知道的。
回到谢府院落时,已是新月初上,厢房里点了灯,她方一进门,刘媪便迎上前来,满是担忧地道:“姑子这是去何处了,怎么这么久才回来?现在外边乱着呢,着实不稳当,还是小心些好。”
这样一番真挚的关切,让孟洛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自阿娘死后,从人再这般情真意切地关心过她。
许久,她才低低声道:“媪且宽心,我是随谢府郎君去了北城。”
刘媪听闻她是随谢家郎君出去的,想必是不会有什么事,这才放下心来,仍然是忍不住絮絮道:“还是小心些好,听闻流民进城了,这倒是好事,都是可怜之人,连饭也吃不上,若是不能进城怕不是要饿死在城外了。”
她说着说着,自己笑出声来:“瞧我这张嘴,说着就停不下来了,姑子莫怪我啰嗦才是。”
孟洛轻轻一笑,坐在席上,偏头道:“媪只管说吧,我喜欢听呢,能有人这样说说话,也是极好的。”已经孤独太久,几乎都要忘记了,她也只是个十七岁不到的女郎,也会想要有亲近之人。
刘媪笑着坐在一旁,闲不住地替孟洛收拾着衣物,一边与她说着话。
融融的灯光下,孟洛散了发依靠在榻上,含笑听着刘媪与她说着家常的话语,慢慢阖上眼,却仍然舍不得睡去,这样的平静何等珍贵,即便明日便是生死关头,又有何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