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走到半道上,却一想不对,今儿刚回来黛玉那里一定忙乱,他也不是嫡亲兄长也不方便,脚步顿了顿,干脆转往迎春处,那总是嫡亲妹子,又素来是个温柔。贾琏便抱着巧姐一面逗趣一面信步走了过去。
迎春此时还与探春惜春一道住在王夫人后面的抱厦,屋子小得很,光线也暗,上面的陈设都陈旧得很。迎春正歪在榻上看棋谱,旁边却见一个老婆子使劲地数落着,绣橘司棋等几番想反驳,但见迎春万事不管的样子,又不得不闭嘴。
那婆子说得得意,直接捞起迎春面前放着的银耳羹,准备解一解渴,谁知小碗刚拿到手里就被人一脚踢翻了。
“谁干的?”那婆子大怒,指着绣橘等破口大骂。
“爷干的!”贾琏抱着巧姐倚在门框上,冷笑道。
“琏二爷。”那婆子登时冷汗直流,弯下腰就急忙请安。迎春怔了怔,放下棋谱,绣橘并司棋却露出笑来。
贾琏也不开口叫起,只将巧姐直接塞进迎春手里,迎春突然被塞进这么个软绵绵的孩子,惊了一惊,但是在巧姐好奇的眼神中,心里叹了叹,温柔地将她抱在膝上。
“这人谁啊?”贾琏问道。
“是姑娘的女乃嬷嬷。”司棋早受够了这个老婆子,又素来心直口快,急忙回道,“最是欺负人,琏二爷要为我们姑娘做主啊!”
“琏二爷,别听那丫头胡说,奴婢是关心姑娘。”那婆子听了,急急抬头辩解,又狠瞪了司棋一眼。
“你是大房的奴才吧?”贾琏却问道。
“是,奴婢的侄女还在大太太那里伺候。”那婆子忙不迭地开始攀关系。
“那行,咱们府里向来良善,既然是伺候了姑娘的女乃娘,劳苦功高,爷就赏你一个恩典,将你全家一众亲戚全都放出去,也不要你们的赎身银子了,不过府里的东西不能拿走。”只是贾琏说出来的话却让这婆子魂飞魄散,急忙跪倒在地磕头求饶,他们自出生就在这府中了,全家全靠着府里吃饭,什么营生都不会,出去岂不是找死,他们哪受得了这个苦楚。
“这是恩典啊,嬷嬷也不必再磕头谢恩了。”贾琏却视而不见,嫌恶地看她一眼,又让司棋去唤了旺儿等人来,直接将那婆子堵了嘴拖了出去。
“二哥哥,她总是我的女乃嬷嬷。”迎春待到那婆子被拖出去才反应过来鼓足勇气求情。
“你吃她的女乃,府里是付了钱的。”贾琏白她一眼,他对这个妹子没什么感情,又不是同个娘的,只是她后来被孙绍祖磋磨死,他倒是起了恻隐之心也为时已晚,后来便是自顾不暇了。本以为是迎春命苦,如今他爹也好了,为她说上几好话挑个好人家,不仅救她一命他也能有个好姻亲走动。如今看来这样的迎春,连女乃嬷嬷都能把持下,嫁到谁家都是问题。
迎春顿时不敢说话了,只低着头由着巧姐玩她的手指。
“你这样,以后怎么办啊!”贾琏看着巧姐,心就软了下来,恨铁不成钢地骂道,“在家里就是怠慢些也不会如何,要是出了门子难说了。你有爹有娘又有哥哥,还怕什么!”
迎春却仍低着头不说话,她能说什么,大老爷当她隐形人,大太太雁过拔毛,这位二哥哥今儿之前也没正眼瞧过她。
“我知道以往我也懈怠你,今儿起你总记得我是你哥哥,总不会不管你的,不过你自己立不起来,就是天皇老子让你靠也没辙。”贾琏见状叹了口气,迎春这样的性子,也不是几句话能扳得过来的,只说道,“林妹妹那里会有两个宫里的嬷嬷,你多去走走,多少也学点,等我这里事了了,再与你细细打算。”就算不提兄妹之情,迎春要是如上辈子死于非命或者一辈子老在家里,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何况,他倒真希望她起码以有一个好一点的人生。
迎春虽然木讷但也敏感,听了贾琏的话,倒也微微动容,只是仍是不说话。贾琏无法,又看她倒是与巧姐玩得好,看着巧姐的眼神格外温柔,想着自个那的一团乱麻,便说道:“巧姐我先放你这里几天,待我将家事了了再来接回去,待会我会让丫头将巧姐的东西送来。"
迎春一惊,抬起头来,见贾琏并无愠色,终于忍不住问道:“二哥哥,是出了什么事吗?”
“你二嫂子她胆比天大,不仅在外头放高利贷,还借着我的名义去长安县逼死了人命,我也实在是过不下去了。”贾琏如今不会藏着掖着,他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所谓家丑不外扬,难道活生生逼死自己。
迎春从来没听过这样的事,整个人都惊呆了,甚至有些微微颤抖,贾琏见状又叹了叹:“我与你说这些作甚,你帮哥哥带几天巧姐,我实在不放心巧姐跟着她。”说完也没耐心做迎春工作,回头就对绣橘司棋吩咐道:“帮着你家姑娘点,也劝着点你家姑娘。”绣橘司棋忙应了。贾琏这才放心,模了模巧姐软软的头才离开迎春的屋子,在门口却见旺儿已来复命,说是那女乃嬷嬷一家已经逐出府去了。
“这事也不必大张旗鼓的,没人提就过去了。”贾琏点头道,又吩咐道,“你让李忠选两个好人给巧姐,先送到二姑娘这里。”
旺儿忙应了,贾琏见他越伶俐,倒有些欢喜,便随后拿了一角碎银子与他,旺儿笑得脸都开了,连连谢恩,飞也似地为贾琏传信去。
贾琏安顿完巧姐,却一时不知自个能去哪里,在原地转了两圈,他打算直接去找老太太摊牌,横竖王熙凤迟早要找上老太太还有二房的人,还不如他先下手为强,不过还是先去他爹那里,拉上一个强援才好。
只是正当贾琏往准备去贾赦处,就见贾母院子的小丫头飞也似地跑来,便喘气便说道:“琏二爷,快快去老太太院子,宫里来人了。”
贾琏一怔,直接问道:“是咱们娘娘派来的?”
那小丫头却摇头:”似乎是太后娘娘派的来的。”
贾琏心一松,便是狂喜,想来是北静王承诺的两个嬷嬷到了,直接就大步往贾母院子去了。
太后是让自己的心月复大太监林公公来传的旨意,虽不是正式的懿旨,也足够荣光,口谕里将林如海好好地夸了夸,又将黛玉夸了几句并赐下了两个嬷嬷,林公公顺便还敲打了一番贾母并邢夫人王夫人一干人。
贾琏伏着身体听完,心里爽快极了,忙不迭就爬起来就与林公公好一通马屁,他在这方面倒有专才,听得林公公通体舒畅,収了颗夜明珠飘飘然走了。
贾母似喜非喜地立在一边,贾赦倒先与黛玉说道:”这真是皇恩浩荡了,外甥女儿还当知晓,今儿朝上皇上已夸了你爹爹,朝廷的邸报也有了表彰,妹夫也瞑目了。”
刚才与自己有关的黛玉倒还有,听了贾赦关于林如海,黛玉眼圈也红了,却有了些笑模样,忙谢过贾赦。
宫里的两位嬷嬷一姓李一姓齐,都是太后身边受信任的老嬷嬷,有北静王太妃说项,太后对林家印象极好,也是借着这次机会放她们出宫享福。李嬷嬷并齐嬷嬷一辈子都蹉跎在宫里,无子无女,亲眷也不亲近,便盼着与黛玉搞好关系,将来由黛玉养老送终,也不拿大,直接来拜过贾母并黛玉,至于邢王夫人两位夫人,两位嬷嬷连眼都没瞄过。
贾母对宫里来人自然不敢托大,客气地请起,又让鸳鸯封了厚厚的见面礼。两位嬷嬷拜过之后却直接站到黛玉的身后,贾母暗自叹了口气,只得命黛玉先带了两位嬷嬷下去熟悉。”这就好了,不然外甥女儿的东西这样白放着,我还怕睡不着呢!”一直装隐形人的贾赦却开口道。贾母登时白了他一眼,心里更不自在。贾赦丝毫不以为意,他今儿就是来看热闹的,看着他那弟媳妇自以为掩饰得很好的丑态,他就心里舒爽,看着王夫人伏着贾母进了院子,正准备一摇一晃地回家,却被他儿子拖住了。
“你要休妻?”贾赦抽着脸问道,说不出是吃惊还是兴奋。
贾琏用力点头,将王熙凤所作所为说了一遍,朝贾赦拜了拜:“望老爷救我!我实在不能与这样的毒妇一道了。”
贾赦呆了半天,突然一拍大腿:“坏了,如果她是这样,她那个好姑妈一定也是这样,咱们荣国府的名帖都在贾政那伪君子手里。”
“老爷,那怎么办?”贾琏也有些慌张,怪不得后来林立总总全栽在他们大房身上。
“说清楚,横竖我已经没什么脸面了,没有家丑不外扬的意思,都说道出来,正好宫里的嬷嬷都在。”贾赦也是个不要脸的,立马打定了与贾琏一样的主意,父子俩顿时惺惺相惜,决定一道去找贾母讨公道。至于休了王熙凤,贾赦早看这个紧贴着二房的儿媳妇不顺眼了,又能下二房并王家的面子,自然无条件支持他儿子。
贾琏父子进门的时候,贾母那里正一团糟,两位嬷嬷看了黛玉的住房,又听前半间是二房的二少爷住的,差点气得厥过去,又见黛玉半边虽然匆匆收拾倒很有守孝的模样,只是刚回来显得忙乱,那边的半边则是漫天的光彩夺目,又听得黛玉那些嫁妆放不下只能另放在西厢房,更觉得这屋子住不得了。
黛玉本来就想与贾母提一提搬到一处小院子去,就是偏点也无妨,这里实在是不方便,宝玉烦不胜烦,诗情画意能挡住一次两次也不能一直挡住,而黛玉更想给林如海好好守孝,这里实在施展不开,只是王嬷嬷怕恶了贾母让自家姑娘难做,便劝她等宫里的嬷嬷来了再做主张,两者正好一拍即合,都觉得目前所迫就是连人带东西尽快搬走。
这个恶人,李嬷嬷与齐嬷嬷都觉得她们做得,如今就指着黛玉,自然要能打算的都打算,何况她们是太后宫里出来了,史太君这般失礼也不是理直气壮的,本来没想这么急的,想着先观察一段时间再看,如今一看这里实在太不像话,也不得不快刀斩乱麻了,不然太后那里也不好交代。两人也不让黛玉出面,直接自个找上了贾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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