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愈发明亮了起来,木排也越来越近,陈浩然渐渐看见那处黑点,却原来是海面上的一块礁石,那礁石高高耸立,犹如一根天柱,直冲天际,无依无凭,海浪撞击着礁石,激起了巨大的水花,使沿着礁石的一圈,都漂浮起了大量的泡沫。
“有人!”雷安一声惊叫,站了起来。
陈浩然抬眼看去,但见那礁石之上,居然有一个小小的身影,他披着厚重的蓑衣,头上带着斗笠,几乎与礁石融为一体,若不仔细观察,便几乎认不出那是一个人。
他平端着一个长长的鱼竿,色泽金亮,鱼线的长度是鱼竿的好几倍长,在太阳光的照映下,隐隐泛出银色的光芒。
他面对着背风的一面,面对着脚下掀起的巨大浪花巍然不动,目光所及,只是面前一方略微平静的水面。
“是沧海客!”雷安激动的大叫道,接着他回过头,对着陈浩然自豪的说道:“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成为一个渔民了吧?”
陈浩然也被这个在万里无垠的大海上垂钓的沧海客的气势震撼了,他久久不言,好半天才喃喃道:“那么高的礁石,他是怎么上去的?”
“与其猜想他怎么上去的,倒不如想一想,他到底是怎么来到这个礁石上面的吧?你看,这下面可没有船和木排什么的?”
“可能会有人来接应他……”陈浩然小声的嘀咕道。
木排渐渐临近礁石,林石长老扬起手杖,给了那名礁石上的钓客发了一个讯号,陈浩然这才发现,原来林石长老的手杖顶端,镶嵌着一块六角形透明的宝石,宝石借助太阳的光芒反射,就可以晃出老远的距离。
此时风平浪静,只是日光灼人,热得难受。那名老者觉察出异样,转过身形,慢慢的站了起来。
木排降下风帆,缓缓的飘行着,始终和涌浪保持着平行,所有的渔民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站起身来,头正,身直,目视着这位可敬的钓者,双手平端与身前,右手握拳,左手成掌,曲臂成圆,合抱于胸前,深揖一礼。
老人也放下鱼竿,双手谦恭抱拳,落落大方的对揖一礼。
陈浩然看着烈烈的日光下,那名钓客须眉皆白,个头不高,但站起身来,便立身如柱,气宇轩昂,眉目之中充满了生机,气势丝毫不下与少年,心中登时生出一股强烈的敬仰之情。
而与此同时,他的心中突然也生出了一种奇妙的感觉,如果他们不是东方人,那却要怎么行礼?
在他原本所处的年代,西装早已代替了长衫,握手也早已代替了作揖,人们只能在回忆之中感伤那失落的文明,就连陈浩然所见到的最后一名国家首领,在面对众人的时候,也只能不知所措的含胸曲背,弓着腰,莫名其妙的双手合十,滑稽得仿佛拜佛的老太太一般。
莱山大叔上前一步,大叫道:“祝钩不落空!”
那名老人朗声大笑道:“渔网满载。”
莱山又道:“要不要下来喝一壶?我们可有好酒。”
老人听到这话,登时眼前一亮,问道:“你们是玉海那边的人?”
莱山点头道:“当然呐,我们的孩子,可是很景仰沧海客的大师们。”
老人看看一边满脸不知所措的雷安和陈浩然,笑着跟他们打了声招呼,点头道:“我看见你们的船了,刚打好窝吗?”
陈浩然心中一震,怎么可能,跟这个巨大的礁石相比,这小小的木排在大海上,简直就如同一条小鱼儿一般。
他是怎么看见的,这什么眼神?
莱山点头道:“嗯,还要等一个多时辰,才能起网。”
老人摇了摇手中的酒葫芦,笑道:“如此就要叨扰诸位啦,我叫楚闲,这下面有条大鱼,跟我较了一夜的劲啦,等我降服了他,就过去请大家吃一顿。”
陈浩然仔细一看,却见果然楚闲虽然站了起来,可是脚下却还是死死的踩着鱼竿,生怕有个风吹草动。
莱山和林石对视一眼,当即躬身行礼道:“那我们就先回去了,敬候楚闲大师的光临。”
楚闲抬脚一踢,将足下的鱼竿换了一个位置,叫道:“慢,先叨扰一壶酒解解馋,唉……要不是这条鱼,我早就……”
他将葫芦随手丢了下来,那葫芦飘飘荡荡,显然已经是空得不能在空,可以陈浩然却见那葫芦划过一条弧线,落在木排上,却吓了一跳,心道着葫芦怎么这么大?
雷恩等几个小伙子给那个葫芦足足灌了半桶的酒,塞好了塞子,却见楚闲一挥手,一条长长的带子射了出来,将那个葫芦一卷,便带回了石柱之上。
“多谢。”楚闲大师再一次拱手致意。
莱山送了半桶酒,却笑得合不拢嘴:“那里,那里,有沧海客的大师在这里,我们捕鱼也很安心啊。”
早晨的海水有些微凉,陈浩然将两只脚耷拉在水里,看着那清澈的水下,仿佛能看到白色的沙子一般,身后的男人们都**着上身,有的在补网,有的在检查木排,有人盘膝聚成一团,手中提着酒壶,一饮而尽。
一边林石长老和莱山大叔,以及几个上了年纪的人,正围坐在木排一角,聚精会神的下棋。
陈浩然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那是围棋,连他们占角拆边的先后顺序都一样。
等太阳完全升起以后,天空反而好像没有那么炙热了,海面上格外宁静,美丽。
“啊哈!”身边的雷安突然一抬杆,钓起了一条色彩鲜艳的小鱼,陈浩然转头看了看,他完全不确定自己原来的世界上有没有这种鱼。
雷安小心的将鱼放进身边的木桶里,看着眼神空洞,怔怔发愣的陈浩然,也不禁叹了一口气,抱怨道:“沧海客大师怎么还不来啊?”
陈浩然低着头,看着海水中倒映的那轮刺目的太阳,小心的措辞道:“雷安,你们……是中国人吗?”
“中国?对啊,你不也是吗?不过平时我们都是叫方夏之国,跟你们别州的叫法可能不太一样?”雷安回答道。
陈浩然透过那波光粼粼的海面,一直看到那幽深莫测的海底,仿佛那里藏着险恶的威胁,一股焦躁的情绪突然弥漫了他的身心。
他郁闷的拿起雷安的酒壶,咕咚喝下去几大口,不过一会儿,他就觉得眼前的景色,开始迷离了起来。
突然之间,仿佛一团云彩遮盖了过来,陈浩然觉得脚下的海水泛出不自然的白色,一个身躯庞大之至的白影,将偌大一片海底全都遮住了,他急忙从海水中抽回了脚,抬头看看万里无云的蓝天,转头问道:“那是什么?”
“什么啊?”雷安盯着海面上的鱼漂,反而未曾加以注意。
“海里……”陈浩然再向水中看去,却见那白影早已不见,只留下那依旧幽深蔚蓝的海水。
我看错了?
正当陈浩然莫名其妙之际,突然听得远方的海面上一声刺耳的嘶鸣,海面之上掀起一阵大浪,接着便是带着腥臭味道的飓风席卷,一个巨大的可怖的身躯翻滚起来,倾刻之间,那汹涌的浪涛,便扑向了小小的木排。
整个木排瞬间被这股巨大的海浪击飞了起来,每个人都紧紧抓住绳索,迎接着巨浪的冲击。
一阵波涛之后,在他们眼前是从所未见的景象。
只见一座由淤泥,湿地,生满苔藓的岛屿似乎活了过来,不住的挣扎着,正是那头鲲鱼,而在它的身躯上缠绕的,是月兑胎于黑暗海洋的巨大生物,如同一条扭曲的巨蛇,死死的勒住了那条鲲鱼的背脊。
莱山慢慢的站起身,原本红润健康的脸庞惨白有若死灰,他看着那庞然巨物的厮杀,喃喃道:“天,怎么会有这样的怪物?”
两只巨兽厮打了起来,木排上的人都看见,那个新来的巨兽身上,有着奇特的硬质皮肤、爬虫类特有的足爪,看来确实很像是一头类似蜥蜴的猛兽,但身材细长,却又好似一条巨大的蟒蛇一般。
鲲鱼猛力的挣扎着,而只有鱼鳍,没有尖牙利爪的它,却无论如何也不是那条灰白色巨蛇的对手,它上下起伏,不住的哀号着,痛苦的声音震得每个人的耳朵都嗡嗡作响,但那条有着细长眼睛的巨蛇却狠狠抓着它的脊背,张开巨口,用白森森的牙齿咬住了它的腮,扭动着庞大无比的身躯缠绕在大鱼的身上,不住的箍紧,任红色的鲜血淌成一道道河流。
木排上的所有人都被这壮烈的战争惊呆了,直到海上一片殷红,布满了鲲鱼的鲜血,他们才惊醒了过来,耳后冒出丝丝的凉气。
“是九歧!你们快走。”林石长老随手推下了一小块木排,跳了上去,回头道:“扬起帆,去找沧海客大师。”
“来不及了……”莱山沮丧的摇摇头,他已经看见水面上荡漾着一尺多高的波浪,犹如一支箭的箭羽一般,九歧放弃了鲲鱼,向着木排的方向冲来。
“未必!”林石长老抓住手杖的两段,猛然向前一推,空气之中荡漾出一丝波纹,仿佛空气墙一般嗡嗡做声。
伴随着气墙的推进,一道凄厉的嘶鸣声响彻天空,几乎所有人都捂住了耳朵,以至于不被这声音震聋。
而同时,两股巨大的力量交汇,水浪冲天而起,那条巨大的蟒蛇,缓缓从水中立起了身子,终于露出了它的真相。
尖利的牙齿,棕色与白色相间的椭圆形头部,看不见明显的眼睛部位,而在这生物的最前端,两支长长的触须,游移不定地飘荡着。
“九歧……”莱山终于想起了小时候听过的传说,可是他却怎么也没有想到,这种怪物居然真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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