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维拉德晃晃悠悠的走出喧嚣的跃马旅店,来到一片繁茂的草丛,他伸出左脚,在层层叠叠的冰冷草叶上踩了几脚,然后解开腰带,痛快的方便了起来。
突然一阵凛冽的寒风吹进了他的衣服,他猛的打了个寒颤,急忙忙放完肚子里的存货,提起裤子,向旅店回转而去。
没走几步,他就听见了酒馆内猛然爆发出一阵狂浪的笑声,他抬起昏黄的眼珠望了望,微微的摇了摇头。
吱呀一声,他推开那老旧的店门,看向里面七扭八歪坐着的人们,和他想象的差不多,那个被嘲笑的对象,双手不安的搅动着,牙齿咬着下唇,拼命掩饰他的窘相。
戈维拉德透过摇曳的烛光看着他,少年的唇下只长出了一层薄薄的绒毛,海蓝色的眼睛熠熠生辉,金黄色的头发,凌乱的披散在脑后。
“实在是太年轻了。”戈维拉德想道。
“而我,”他选了一个远离人群的地方坐了下来,端起不知谁剩下的残酒猛然一口喝下,然后便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却太老了,只是风中的残烛。”
他他捋了捋结成块状的灰白胡须,结痂的嘴角仍然怪异地弯曲着,那是不知那次战斗留给他的痕迹。
回想起昔日的自己,便如同那个少年一般,生涩,害羞,眼睛明亮,穿着油亮的皮甲,干净厚重的斗篷,崭新雪亮得没有一处卷刃的长剑,满怀着美好的希望,从故乡来到了这片陌生的土地上。
而现在,自己却只不过是个下贱的佣兵,眼角布满了风霜与皱纹,身上的伤疤积累了一层又一层,最后只剩下端起酒杯还颤颤巍巍的双手,勉强举的起一把长剑。
那个被嘲笑的男孩知趣的退出了人群,向边缘走去,他进门时候脸上的光芒逐渐黯淡了下去,老戈维拉德看出他是刚刚离开父母的样子,突然想到,自己当年,是不是也是有这样一个挺拔的背影?
只可惜,他当时只看到了前方的林荫大道,崭新的生活,从未注意到身后父母的表情,他那天没有回头,以后也没有回过头,他对故乡的记忆,永远停在了那年卡马尔镇的秋天。
再叫了一杯酒,老戈维拉德的头脑开始昏沉了起来,他靠在桌子边缘,头颅不停的向下低垂,睡梦之中,他仿佛看到了家乡的湖泊,那样幽蓝清澈,他的母亲坐在木屋边缘,脸上带着微笑,为他编织着出行的毛衣,他和自己的伙伴们,在田野中奔跑着。
突然“呯”的一声,大门洞开,一阵冷风吹了进来,戈维拉德本能的快速起身,布满豁口的钢剑霎时出鞘,剑柄冰冷的触感让他清醒。但他看到的,仅仅是充满了焦虑的两个年轻人走了进来。
戈维拉德站了起来,向那两个人走去,却被一个身影挡了下来。
“不懂规矩的家伙,这家酒馆可不欢迎你们这样的人,”瘦骨嶙峋,有着前突的尖鼻子尖下巴的哈尔斯看着面前一男一女,上下打量着,“要么立刻滚出去,要么……请在座的每个大爷都喝上一杯。”
对面的男人年纪约二十岁上下,有着宽厚的肩膀,尽管衣着有些蓬乱,但他的后背却挺得笔直,头发也一丝不苟的梳在脑后,他看了一眼哈尔斯,冷静的回答道:“对不起,我没有时间,也没有钱。”
“这里没有人问你,”醉眼朦胧的哈尔斯看着旁边那个低着头,却模样姣好的少女,歪斜的嘴角荡漾出一丝笑意,“我是在问……这位女士。”
“走开吧,哈尔斯,他们是来找我的。”戈维拉德尽量挺直了身子,大声说道。
大家都静静地看着两个人,不时传来几声窃窃私语,但大家都没大声说话,仿佛害怕浇灭争端的火苗。
哈尔斯回头看了看戈维拉德,眼中传出不善的信息,突然他冷哼了一声,手腕上赫然出现了一柄匕首,径直向戈维拉德肩头刺去,两人各持武器,厮杀了起来。
哈尔斯也是个佣兵,他曾经夸口杀过成百上千的匪徒,不过他的身手显然和他的描述并不相符。
佣兵们激动起来,干燥的空气瞬间被点燃,他们大声喝彩,开始为其中一方打气加油,多半是哈尔斯。在气氛的作用下,哈尔斯砍得更快了,他的剑剧烈地冲击着戈维拉德的剑身,发出刺耳的钢铁嘶鸣,而戈维拉德只是冷静地抵挡着。
三招过后,年迈的戈维拉德突然一个趔趄,向后退了两步,撞在了一个无人的桌子上面,桌子上的杯子,叮叮当当落了一地。
哈尔斯见状猛然一刺。
就在这时候,形势瞬间发生了转变,戈维拉德突然一拧身,闪过了哈尔斯的匕首,一记凌厉的斜刺掠过了哈尔斯的脸颊,一道血痕由此而生。
“好!”有人大喊一声,起身拍手,为戈维拉德喝彩起来。
所有人都看得出,这是戈维拉德身经百战的经验在起作用。
其他一些人也转而开始为戈维拉德鼓掌,或者嘲笑哈尔斯。
哈尔斯这下被激怒了,他淡白突出的双眼将戈维拉德盯死,手中的剑变得越来越狂暴狠毒,以他所能使出的最快速度攻向戈维拉德,每一击都伴随着一句疯狂恶毒的咒骂,戈维拉德觉得自己越来越抵挡不住了。
“自己到底是老了,连这样的进攻也无法快速的解决掉,最终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死在这里了吗……”
但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身影赶了过来,提剑一撩,架住了哈尔斯的一记致命的重劈,是那个被嘲笑的少年。
“你不能在酒馆里面闹事。”尽管只是一击,少年弯曲的金黄色头发上面却渗透出了汗水,他的行动虽然迅捷,但力气却明显不如哈尔斯。
哈尔斯的表情略微一呆,随后他眼中闪过一丝恶毒的亮光:“你为什么帮他?”
“老戈维拉德请我喝过一杯,还指导过我的剑技。”
“你不会想要以一敌三的。”那名新来的客人也从斗篷下面拔出了自己的长剑,站在了哈尔斯的另外一侧。
哈尔斯很快认清了形势,他略带嘲笑的看着戈维拉德,冷冷的不做声。
戈维拉德略微喘息了一会儿,上前一步,摇摇头说道:“这是我们两人之间的事情,你们不要插手。”
他再一次举起了自己的长剑。
“哈尔斯还不是我的对手,”戈维拉德想道,“尽管他比我年轻上十岁,但我更有经验,而且他的身子早已经被酒精和女人掏空了身子,他的力量,他的敏捷……”
“如果不能**解决这件事,自己以后就再也别想进入这家酒馆了,喝上一杯便宜的杜松子酒了。”
新来的客人和那名少年对视一眼,都向后退了一步,但却依旧没有放下手中的长剑,戈维拉德低低的喘了几口气,看着面前的敌人。
哈尔斯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鲁莽,他看着站的稳稳当当的戈维拉德,很快失去了信心,他收起匕首:“老朋友,我不想伤到谁,只是……”他望着窗外乌沉沉的天空,无奈的甩甩手,打了个酒嗝,脸上充满了懊丧和焦虑的表情。
“那你以后嘴巴放干净些,说话最好小心一点,否则下次我可没那么轻易的饶过你。”戈维拉德尽管同情哈尔斯的遭遇,但却尽量装作严厉的说道。
哈尔斯丝毫不理戈维拉德的叫嚣,他耸了一下肩膀,目光不礼貌的回头看了一眼那两个年轻人,给了自己一个下场的台阶,接着他大步走回人群,端起自己的酒杯,假装丝毫没有看到那些讽刺嘲弄的目光。
戈维拉德走到那两名新客面前,低低说道:“跟我出来。”
那两名带着斗篷的年轻人微微点了点头,跟着他走出了房门。
其他的酒客并没有在意他们的举动,毕竟,在这片森林里,每个人都有着属于自己的秘密。
那名举着长剑的少年,想了一想,也跟着走出了出来。
门一关上,凌冽的寒气便迎面吹了过来,老戈维拉德不禁觉得身躯猛的一抖。
“你为什么不杀了他?”那名少年在身后问道。
戈维拉德回头看着那少年:”你……叫什么来着?”
“雅克,雅克·卢克斯,戈维拉德老师。”
“别叫我什么老师,我们都是佣兵,不知道明天是否能回到酒馆喝上一杯苦艾酒的佣兵。”
戈维拉德自嘲的说道,“我自己可以解决他,这是我的战争,你不应该插手。我不值得你搭上性命。”
身后一阵沉默,那名少年的剑没有收入鞘中,而是直接插进了松软的泥地。
“但……他挑战你的尊严……还践踏了你的荣誉。”
“荣誉?我们拼命是为了什么?是这个。”戈维拉德拍了拍他的钱袋,发出几声金属摩擦的声音。
“谈到钱,还有什么荣誉可言,在面对那些贵族老爷的时候,你可曾有过尊严?”
戈维拉德的话尖锐而又锋利,少年的脸一阵阵炽热,他的脑海之中,满是痛苦的挣扎。
在过去,他总是想着有一天,他会骑着没有一根杂毛的纯**,走在国王的身后,踏过长长的白砖,走进充满荣耀和神圣的殿堂,身边是欢呼人群,用鲜花和祝福欢迎他们的凯旋。还有少女的唇,滑过指尖的秀发……
可现实却是,他只是个卑微的佣兵,每天和满嘴口臭的低贱人物打着交道,像老鼠一样生活在潮湿阴冷的旅店中。
____________________
请注意,您没有看错,我也没有写错,这是故事三年以后,另外一个大陆的事情。
(